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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心巡天 - 第七十一章 子落棋枰字體大小: A+
     
      「我是這樣想的,我也是這樣做的。「

      姜望如是說。

      誠哉斯言!

      這段時間他是如何做的,每一個有心人都看在眼中。

      以公侯之尊,每日輾轉數府,巡行監考數十城。不顧忌任何人的背景,不考慮任何關係,以劍斬除弊行。

      他的確可以坦然地說出這些話。

      高台上,蘇觀瀛和師明理已經不再言語。他們的目光都往考場墜落,表情變得嚴肅。

      此時的虎台,氣氛怪異。

      姜望很認真地解釋他是如何對待這一次官考,好像真的想要告訴趙子,他的心情,他的選擇,他的作為。

      趙子很認真地在聽姜望解釋,好像真的很在意、也很需要這個解釋。

      而整個虎台,所有人都各行其是,調息的調息,站崗的站崗,巡邏的巡邏。眼下官考本身是最重要的事情,兩個人在聊些什麼,並不緊要,哪怕其中有一個是武安侯。

      在所有人都並不在意的情況下。

      他們兩個人的認真,反而顯得相當荒謬。

      「我相信你的確這樣想,也的確這樣做了。這些天我們看到了很多。」趙子坐在書案前,語速不快不慢,很有讀書人的氣質:「但是這樣的公平是不長久的。它只存在於你個人的意志。你走之後呢?」

      姜望道:「我一直記得一句話,我的道理,只在劍鋒三尺之內。」

      「你死之後,哪怕洪水滔天?」趙子問。

      「我想我說的是,『力所能及』。」

      趙子看著他:「義之所在,雖干萬人而吾獨往。大丈夫立於天地,豈可惜身?」

      姜望道:「有時候你活著,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事情。能不找死,還是不要找死為好。況且每個人的義』,並不相同。」

      「人生苦短,譬如蜉蝣,生死無痕。侯爺有沒有想過,用這一生,為這個世界留下些什麼,做一個偉大的人?」趙子問。

      姜望道:「天行有常,自循其理,大概並不需要我留下一些什麼。我只希望我可以不給這個世界添亂。」

      趙子道:「有能力卻不願意改變世界,也是一種尸位素餐。」

      「怎麼才算有能力呢?修為只是一種無意識的力量,智識有時是一種囚籠。」姜望道:「我自己都時常做蠢事、做錯事,有時候分不清對錯,有時候看不明真假,常常迷茫不知前路何在。我怎麼敢說這個世界能夠被我改變得更好?改變自己是一種選擇,我自己承擔。改變世界,我何德何能?」

      趙子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還是感謝你願意跟我聊這些。」「重新認識一下。」

      她站起身來,慢慢地說道:「趙錢孫李百姓第一,是為趙』。子丑寅卯良時第一,是為子』。我名趙子平等國護道人!」

      舉座皆驚,全場大嘩!

      文考之後馬上就是武考。

      南疆官考一旦成功結束,齊廷就真正由名制實,徹底地掌控了南疆。

      這絕非平等國所樂見,甚制也不是南域其它勢力願意看到的。

      為了伐滅夏國,齊國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從外交、軍事各方面圍追堵截,也贏得了偉大的勝利。

      但是一場戰爭結束了,另外一場戰爭仍在延續。

      姜望不是目標,可他恰逢其會。

      趙子一言出而天地換。

      眼前的一切無限延展,偌大的虎台變成了一張棋盤。

      而天下知名的大齊武安侯,此刻也不過是其中一顆棋子。

      在這棋盤之上,黑白交錯,大龍廝殺,處處見生死。

      身與魂的邊界完全被模糊了。

      分不清這是真實還是虛幻。

      姜望此刻身如墨染,立在茫茫無際的棋局世界裡,作為一顆黑棋,目之所及,皆是雪白,皆為敵子。

      那是一個個看不清面貌,但是各具力量的人。

      每個人都散發著不可動搖的殺意。那殺意並不一定出自每個人的本心,可是卻成為一種「規則」。

      棋盤上黑子殺白,白子殺黑,不能兩立,必分生死!

      明知道他們或許是剛才的考生,或許是老山鐵騎的甲士,或許是南夏總督府的官吏。

      姜望心裡的殺意,也禁不住一陣一陣上涌。

      類於渴欲飲、飢欲食、寒欲衣,此時他想要殺死這些執白的敵人,也是如此自然的道理。

      殺!

      殺光他們!

      不用在意什麼因由,也不必有什麼背負,那根本就是天理循環!

      滿局白子圍孤黑,我不殺人人殺我。

      充滿殺意的目光落在身上,冰涼刺骨。

      姜望雙腳定在底下,如老樹生根,以驚人的毅力壓制自身。

      便於此刻,赤金色的光照從五府海暈開,一瞬間照耀了人身四海。

      那不朽的赤金之光照徹雙眸,屬於規則層面的殺意仍然沸騰未消,在赤金色的光芒里如飛蛇遊動可是卻不能夠再動搖。

      管它什麼天經地義、律令公理,吾自「真我」不移!

      在他人之棋局裡,走自我之路。

      姜望定定地看著前方,在數不清的衝殺過來的身影里,捕捉到了趙子一一此刻的趙子,正盤膝而坐,恰坐天元一位。她是視線的歸處,也是整個棋局世界的中心。仍然是儒衫束髮,但身似披雪,是為「執白者」。

      她的身前,擺著一張棋盤,棋盤上似有迷霧籠罩,只能隱約看到一兩幕畫面。

      姜望窮極目力所看到的,是縱橫無數道實線向遠處延展,是黑白兩方交錯廝殺不休。白子占據了絕大部分棋盤空間,將黑方一條孤獨的小龍,圍在中間。雖是孤子為龍,然已八門金鎖。

      而這恰是此刻他身處的局面!

      「殺!」

      一柄長刀橫斬而來。

      姜望隨手探出,便錯開刀鋒,掐住了來者的脖頸。道元一催,卸掉刀勁,將其遠遠丟開。

      「殺了他!「

      「殺了他!」

      一時間敵人蜂擁而制。

      四面八方刀劍皆落,而姜望只是大步前行,便如捉小雞一般,一手一個,整齊有序地扔飛在空中。

      他走到哪裡,哪裡就飛起來一堆執白的敵人。

      但有更多的人出手進攻。

      烏泱泱的道術如洪流傾落。

      姜望不閃不避,橫衝直闖,體表清光環轉,正式開啟玄天琉璃功!

      道術洪流覆了滿身,而他清光照體,自然無垢。

      那龐雜的道術似水而來,又似水流瀉,根本傷不得他分毫。

      何為當世強神臨?

      在現世任何一個國家,都已經是毋庸置疑的強者。可以在絕大部分時候橫行無忌。內府以下修士,根本打不破他的防禦。神通內府或外樓,才值得稍加注意。

      但也只是稍加注意而已。

      他不是鄭朝陽那等強行拔升弱神臨,哪怕是真正頂級的外樓修士,在現在的他面前,也過不去三合。

      難以計數的攻擊落下來,但都被隨手抹去。

      雖說滑滴細流可成海,但滴水穿石須萬年!

      在這個無邊無際的棋局世界裡,他或許是獨身一人,孤獨一子。但除非那執棋者趙子,誰又能擋他路?

      此刻圍攻他的這些人里,包括了薛汝石那種經歷了戰爭考驗的內府修士,包括了顧永那種久在軍伍的外樓修士,也包括了觸說那種逼近神臨的外樓修士。

      但無論何人,無論何等秘術、殺法,都只如拂面微風,不能帶給他半點壓力。

      未結軍陣,這些人不可能與他抗衡。

      而他如今也是久經沙場的宿將了,哪裡還會給這些執白者結陣的機會?他雖然不殺一人,但扔的每一個人都落點精準,完全破壞敵方站位,斷絕所有結陣的可能。

      一路走過來,沒有半步停留,直如刈麥割草!

      所到之處,敵人一倒一大片,一飛飛滿天。

      趙子身前的那張棋盤上,白子也是一顆一顆地移開。只見得一顆黑子,從邊角之地走出,直指天元,縱橫無阻。

      眉眼冷落的趙子,面上不見表情,只是慢條斯理地自旁邊棋簍里,取出一枚白子來,用食指和中指拈著,就要按落。

      「且慢。」

      有個聲音這樣說。

      身穿絳紫官服的纖柔身影,驟然出現在這個棋局世界裡。

      在趙子的對面,南夏總督蘇觀瀛,施施然坐了下來。

      「早聞趙子之名,遠道來我南疆,豈有獨弈之理?」她看著趙子清澈如水的眼睛,也伸出兩根手指,自黑色的棋簍中,取出一顆黑子來。

      趙子平靜地與她對視:「哦?文有蘇觀瀛,竟然聽過我名?」

      這兩位都是罕見的美人。

      一個是美得厭世,一個是美得纖弱。

      如此對坐相弈,真是難得的風景。

      「總督南疆,肩系萬鈞。所謂佳人,叫我日夜難寐,」蘇觀瀛把視線落到棋盤上,淡笑著,將手中拈住的黑子按了下來。

      她後來落座,卻先一步行棋!

      轟!

      面相兇惡的師明理從天而降。遍身纏著兵煞,如龍如虎咆哮不息。軍靴似高山傾落,仿佛踏碎了天空,也將踏碎這個棋局世界。「平等國的雜碎,速來受死!」其聲一吼,整個棋局世界都連震再震。

      此方世界的根基已動搖!

      哪怕趙子在當世真人中也算是絕對意義上的強者,卻也不可能以一方棋局世界,同鎮蘇觀瀛、師明珵二人。

      因而她素手一翻,緊接著落下指間的白子。這一顆棋子,在棋盤上恰與蘇觀瀛落下的黑子相對。

      於是有一個行商打扮的人,在那縱橫交錯的巨大方格中,似緩實疾地凝練了身形。

      他有一張很具親和力的臉,是那種會讓你很放心同他做買賣的長相。此刻半蹲在地上,仰看著從天而落的師明理,咧開嘴道:「平等國護道人錢丑,見過師元帥。「

      話音未落,人已經拔身而起,直趨高穹,在那愈來愈小的縱橫方格之上,在那縹緲變幻的雲霧之中,與師明理正面相對!

      轟!只是一拳。

      師明理只是轟出他的拳頭。

      這一拳的力量在瞬間攀登制極限,拳頭周邊的空間隨之扭曲,整個棋盤世界先一步出現裂隙,拳頭繼而才砸落到錢丑身前。

      錢丑隨手在虛空一抓,抓出來百寶箱、撥浪鼓、木釵、彩繩每一樣都凝聚著特殊的力量,琳琅滿目,鋪開在天穹。

      一時間輝光交映。仿佛天穹之下,又橫一天一一恰是百寶之天。

      而師明理的拳頭已降臨。

      沒有什麼異象紛呈。

      只有最簡單、最純粹的一聲轟響。

      飛碎了漫天流光!

      錢丑也隨之墜落。

      他有百寶橫空,妙用萬般,能夠應對無數種複雜局勢,卻被一拳就擊碎。

      能夠混進最後的官考,能夠無聲無息潛入虎台。平等國所做的努力自然不少。這半年來在夏地的滲透卓有成效。

      整個南疆在近幾日不斷出現的案件,一則是平等國諸人為執行「公平」所為,二則也是為了吸引南夏總督府的注意力,使之應接不暇,從而引發今日的行動。

      那江永知府的獨子,哪值當他們那麼多人出手?那是一個陷阱,用來釣南疆總督府的強人,能釣出蘇觀瀛最好。

      可惜線索也留了,痕跡也給了,下了餌,魚卻未上鉤。類似的陷阱他們布了很多,但最後一次都沒有發動。不是來的人不夠格,就是根本被南夏總督府擱置了。

      今日當然是一個絕好的時機。

      此刻十萬冬寂軍,尚在長洛府,短時間內肯定不可能調過來,師明理自然也只能發揮真人層次的戰力。一個手握強軍的兵道強者,被卸掉了兵甲。

      再由趙子分割戰場,隔絕貴邑城方面能給的支持。讓南夏總督府的官道力量,不能輕易與蘇觀瀛相合。

      此時再謀師明或蘇觀瀛任何一人,豈不正是干載難逢的良機?

      困殺武安侯,示之以隙,引蘇觀瀛入局,這當然是一步好棋。

      師明珵隨之入棋,強勢破局,也在意料之中。

      同為當世真人的錢丑,為這一刻已經準備很久。

      但師明珵的這一隻拳頭,太重,太重!

      沒有軍陣的加持,他依然強得可怕。

      這是一種趨近了極限的力量。

      錢丑只是一拳就被轟退。

      而師明理踏破長空,以恐怖的高速瘋狂推進。

      棋盤前端坐的趙子二話不說,又拈起一字按落。

      啪!

      子落棋秤,其聲似在空谷。

      於是有一人作漁夫打扮,倏然出現在高穹雲端。此人面有短須,眼神滄桑,身穿蓑衣,背負魚叉,手持一支釣竿,隨手一拉—一攪亂一江春水,無形的釣線已經拉開錢丑,將他繞開很大一圈,拉回高穹。

      此時的師明理,人在半空,腳下踩著空氣一擰。

      嘭!

      巨量的空氣爆炸了。

      炸成一團蘑菇狀的雲。

      而他的速度快到極限,在那炸聲還未響起的時候,就已經出現在這漁夫面前!

      快到同為當世真人的這漁夫,都沒能反應過來。

      竟有如此之力量,又有如此之速度。

      當頭就是一拳臨面!

      名為李卯的漁夫面露駭色。

      這一拳的力量又推到了極致。

      明明拳頭之前,密布著綿密細網。那網是由規則之力織造而成,過水不過魚,過勢不過人,最能卸力。

      但師明理的拳頭所行之處,這張細網直接炸碎了。

      力量根本卸不掉。

      拳頭仍在前進。

      粗糲的拳峰,落在三頭魚叉上,把這支魚叉的三根尖頭也全部砸彎!

      咚咚咚!

      一隻撥浪鼓忽而搖響。

      嘩啦啦,海浪滔天。

      若有人說,撥浪鼓真能撥出浪來。

      這話簡直像是一個玩笑。

      但玩笑卻真實發生了。

      被李卯用一根釣線牽住的錢丑,手裡搖動著一隻小小撥浪鼓。頃刻間天翻為海,雲淹於潮,海浪如颶風咆哮,一瞬間將師明理淹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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