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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心巡天 - 第六十七章 我不要兩手空空字體大小: A+
     

    “我昏迷了多久?”

    艙內的光線很溫和,暈照着太寅有些迷茫的俊臉。

    眉心已經只看得到一點淺淺的紅痕,大約要不了多久就會消退。

    “燭龍睜了一次眼,又閉了一次眼。”坐在尾倉的項北道。

    他的身形太雄壯,只往那裡一坐,就佔據了小半個艙室。蓋世戟橫將開來,更是擠得腿都伸不直。

    讓這本就不甚寬敞的艙室,顯得更爲逼仄。

    太寅是傷患,他不好擠太寅,只能擠自己。

    “一天一夜……”太寅呢喃着,仔細探查了一下身體情況,感受着重新恢復至巔峰的身體狀態。自然知曉,是項北耗用珍藥救了他。

    他閉上眼睛,嘆道:“真是驚豔的一槍啊。”

    “的確也出乎我的意料。”項北道。

    他回話的時候,正低着頭在用一塊絨布擦拭戟鋒。

    威武雄壯的漢子,此時的動作卻很輕柔。

    太寅靜靜感受了片刻,睜開眼睛,腦海裡那跨海一槍的景象便已碎滅。

    他大約回想起來自己是怎麼中的槍了。

    於是問道:“我們怎麼逃出來的?”

    項北語氣平常:“我把懷沙玉璧丟了。”

    他只是很平靜地講述了一個事實。

    語氣裡既沒有對太寅被一槍扎倒的抱怨,也沒有安慰。

    他請來的太寅,他接受一切由此導致的結果,如此而已。

    太寅沉吟了片刻,也只道:“那我們需要儘快拿到新的玉璧了。”

    被一個來路不明的人一槍挑下,他並無什麼頹喪,而是立即開始思考下一步應該如何。

    誰都會贏。

    每一個被稱許爲“天驕”的人物,都從小贏到大,不知贏過多少場。

    誰都知道如何面對勝利。

    但不是所有人都懂得面對失敗。

    因而有時候,失敗才更能驗出所謂天驕的底色。

    “是的,不然我們熬不過天傾,必然出局。”項北道。

    太寅直接問道:“拿哪一塊?”

    但其實他和項北都知道,這個問題沒有多大的意義。

    歸根結底,他們兩個人的選擇並不多。

    像鬥昭的惜誦玉璧、鍾離炎的涉江玉璧、伍陵的抽思玉璧,都沒有什麼搶奪的可能。

    “能找到楚煜之和蕭恕麼?”項北很實際地問。

    “要看緣分了。”太寅搖搖頭:“我的七星羅盤一段時間只能儲存一段痕跡。”

    項北瞭然。

    像楚煜之和蕭恕這種全場公認最弱的組合,肯定第一時間隱藏行跡,不可能輕易露面。

    而太寅的這個七星羅盤,先前儲存的是姜望的痕跡,後來因爲忌憚,又儲存了禍鬥王獸的痕跡。

    禍鬥王獸……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不由得問道:“你先前遇到姜望的時候,他就是一個人嗎?那時候左光殊是不是已經離場了?”

    “對啊!”太寅也恍然驚覺。

    姜望被禍鬥獸羣追殺的時候,身邊並沒有其他人。

    以姜望的實力最終都被禍鬥輕鬆解決,明顯差上一籌的左光殊,又如何能夠倖免?

    作爲開啓山海境的鑰匙,在山海境關閉之前,九章玉璧絕對不會離開。

    如果說左光殊和姜望都已經離場……

    那麼橘頌玉璧會在哪裡?

    必然是在這兩人最後離場的位置。

    “走,去姜望痕跡消失的地方!”太寅立即道。

    他們兩個此時藏身的逼仄艙室,正是項氏秘寶穿山梭。慣能隱跡藏蹤,能防能走。更兼穿山分土、如游水中。

    因爲山海境裡多浮山大島,故而調用此寶。

    太寅話音才落,項北已經操縱穿山梭轉向。

    暗沉沉的海底,潛藏在陰影中的龐然山脈,像一隻沉睡的巨獸。

    在某一個時刻,黝黑的山石分開。一艘通體烏黑的穿山梭,很是自然地遊了出來。這一幕似游魚撥水,不見半點突兀。

    艙身接觸海水的部分,瞬間變成了海水的顏色。游到茂密的水草中,又是水草的顏色。穿行高大的珊瑚叢,則又變成血紅。

    整艘穿山艙的顏色不斷變幻,總是能和環境融爲一體,精巧非常。

    帶着太寅逃走後,項北正是藉助穿山梭的力量,深入這座海底山脈,以此避開有可能的追擊。

    以穿山爲名的這隻寶梭,在水中亦是十分從容。遊動起來輕緩自然,波瀾不驚,但速度卻是不慢。

    每有巨獸出現,便靜止不動。

    如此且停且行,終於離開海底,躍出海面,往太寅記憶中的位置飛去。

    離開水的桎梏,穿山梭更是快如閃電。

    但在項北的操縱下並不高飛,只貼着海面飛行。

    艙室中的太寅,早就拿出了消解聲音的陣盤。

    穿山梭如此無聲無息,又擅長融入環境,若非一直在高速移動,幾乎不用擔心被人察覺。

    山海境裡的方位相當混亂,除了在特定的時間裡,幾乎無法以任何方式確定方位。但對手握七星羅盤的太寅來說,追索已經探查過的地方,卻也不會有太大的困難。

    人過必留痕,事去必有跡。

    在他太寅眼中,一切痕跡都無所遁形。

    甚至於陣道本身,在他看來,也只是對天地痕跡的修改——這當然是一種逆論,衆所周知,陣道乃是以人道演天道,是修士對天地之力的引而用之。

    太寅若是公開說出這種理念,崇古守舊的太氏第一個不能容他,故而從來只在心間。

    青龍取“信”、朱雀取“德”,玄武取“仁”,白虎取“殺”,這四字是他取的道途四字,在先賢制定的道途框架中,算是中規中矩。

    當初叔爺太華,走的也是這條路,最終成就真人,振興太氏門楣。

    這當然應該是一條輝光燦爛的路。

    他所踐行的道理,也未曾偏移。

    可他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他心底最本真的地方,始終不曾被觸碰。他想要的道,從來沒達到。

    因而四樓並立已久,卻始終不能達至道途巔峰。

    如今還被一個無名之輩一槍挑下。

    是否已經到了改變的時候?

    可家族之重,何重於山嶽?

    本就艱難求存的道統,何能容忍有人動搖根基?

    飛行約莫兩個時辰之後,穿山梭便已經到達了當初佈設神獄六道陣的位置。

    項北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謹慎,操縱穿山梭,先是在一定的距離外潛入水中,在水下緩慢靠近目標方位。等小心觀察,確認沒有什麼問題之後,這才和太寅躍出艙外,開始尋找那有可能失落在附近的橘頌玉璧。

    但這顯然是徒勞的。

    無論他們多麼認真,多麼仔細,用了多少辦法,最終都是兩手空空。

    “在山海境裡戰死後,屍體會被山海境的規則移走嗎?”太寅問道:“還是就留在山海境裡,被風吹日曬,異獸吞食?”

    “一般來說,在戰死的那一刻,屍體就會被轉移走。只有九章玉璧會留下來。”項北道。

    “果然……”太寅沉吟道:“不會留給你判斷此境真假的決定性證據。”

    “山海境的虛實,如果有那麼容易確認,人們早就不用爲此爭辯了。”項北淡聲說道:“不過它是真是假都不影響收穫,所以也不必太在意。至少戰死後削掉的那三成神魂本源是真的。”

    太寅想了想,又問道:“橘頌玉璧會不會被禍鬥帶走?九章玉璧有沒有失落山海境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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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並不能排除被禍鬥帶走的可能,九章玉璧有它的特殊性,被異獸看上也不稀奇。”項北道:“但山海境之旅結束後。每一塊九章玉璧,最後都會回到它最初進來的地方。比如我的懷沙玉璧,就會回到項家,等待下一次啓用。”

    太寅嘆道:“懷沙玉璧終會物歸原主,這真是個叫我略得安慰的好消息。可惜我們現在就需要一塊玉璧。”

    “只能再想其它辦法了。”項北問道:“你現在恢復得怎麼樣?還可以佈陣嗎?”

    見太寅半天不說話,似乎在想着什麼,他不由得又問道:“太寅?”

    太寅恍過神來:“你壓箱底的珍藥都給我服用,自然是沒有什麼問題了。”

    “不過,既然橘頌玉璧有可能被禍鬥王獸帶走了……”

    他沉吟着拿出七星羅盤來:“我這裡有它的痕跡,而你有穿山梭,爲什麼我們不去看一看呢?”

    “去哪裡……”項北頓了頓,才道:“你是認真的?”

    那禍鬥王獸何其恐怖?

    一旦認真起來,強如姜望,也轉眼就消失了痕跡,失敗離場。

    且對方還有一支大軍隨身。

    項北並不認爲,他和太寅聯手,就能夠多撐幾個回合。

    太寅的思路已經很清晰了,慢慢地說道:“我們現在的選擇並不多。現在不拼一把,等到天傾之時,拼的機會也都沒有了。”

    向來勇猛驕烈的項北,此時反而是更謹慎的那一個,越是輸到什麼都沒有的時候,他越是不肯紅眼:“現在不是拼不拼的問題,而是我們拿什麼跟禍鬥拼?正面碰撞,你我一回合都走不下去。”

    “我們只是去找橘頌玉璧,並不是要同禍鬥交手。”太寅冷靜地道:“找到它們棲居的地方,利用穿山梭靠近,拿到玉璧就走。這禍鬥王獸既然能夠出來捕獵第一次,也一定會再出來第二次,我們好好利用這個間隙就可以。”

    “另外,禍斗的老巢也算是我們目前掌握的唯一一個要地。我們又已經接觸過禍鬥,瞭解它們的戰鬥方式,清楚它們的能力,那爲什麼不去看看情況呢?

    相較於其它陌生的異獸老巢,禍鬥老巢纔是不那麼冒險的選擇。

    就算它們沒有把橘頌玉璧帶回去,或許我們也能在那裡找到此行的收穫。”

    項北又看了太寅一眼,似乎現在才發現他的賭性。

    太寅說的這些條理分明,但好像完全略過了禍鬥王獸的狡猾與強大。

    想了想,沉聲說道:“你說的收穫不成立。如果沒有玉璧,我們什麼都帶不走。”

    “我們可以跟人合作,可以付出一點好處,與人分享玉璧之光。甚至可以買玉璧,接下來肯定還會有人出局離場,有人手裡則會多出幾塊玉璧,在將要結束山海境之行的時候,手裡再多玉璧也是多餘的,沒人會介意賣個好價錢……當然,我們也始終保留搶奪玉璧的可能。”

    太寅說道:“總之有了收穫之後,什麼都好談。”

    “在山海境這樣的地方,你的收穫未必是你的。談的前提是實力,而不是什麼收穫。這裡不是楚國,也不是夏國,現世的遊戲規則套不到這裡來。”冷靜下來的項北,思路足夠清晰,目光也足夠敏銳:“太寅,你有些心急了。”

    手裡能夠有多餘玉璧的人,想想也知道都是些什麼角色。人家憑什麼跟你談?你的收穫,人家不能全搶走嗎?

    “如果你有更好的思路,聽你的。如果沒有,聽我的。行麼?”太寅用前所未有的、認真的表情,對項北道:“我的國家,我的家族,都需要我表現得更好一些。今時今日,我不想一無所獲的離開。”

    他感受到了項北的退意,知道三成神魂本源的損失,是項北不能承受之重。

    但他也知道,他這樣的心情,項北最能感同身受。

    真君項龍驤之死和真人太華之死,帶給他們兩個家族的傷害是近似的,對他們兩個人的影響,也相差彷彿。

    同病相憐,所以投契。

    他也會在心底質詢自己,用戳傷疤的方式去左右朋友的選擇,是多糟糕的人才會做的事情。

    但最後的答案,是別無選擇。

    他不能就這樣離開。

    項北握住了蓋世戟,只道:“好。我陪你去。”

    ……

    ……

    天穹高處,有血冠之鳥乘風而飛。

    雙翅張開,似一朵垂雲。

    籠下一片移動的陰影,在一座島嶼上空掠過。

    這是一座火山島。

    不時有火山噴發,島嶼上空黑煙直衝。

    一座接一座的岩漿池,嵌在黑石爲主的島嶼上,看起來格外醒目。

    Wωω ▪ttкan ▪¢○

    那隨處可見、或臥或立的禍鬥,當然也逃不過它銳利的眼眸。

    血冠之鳥身形稍低幾分,利爪蠢蠢欲動——

    吼!吼!吼!

    漫山遍野,外形如犬的禍鬥們從各種各樣的地方躍將出來,怒聲齊吼!

    血冠之鳥頓時止住了俯衝之勢,但似乎還有些不甘心,仍在島嶼上空盤旋。

    這時候,在最高的那座火山裡,一頭尾有三叉的禍鬥,從正噴發的岩漿中走了出來,姿態優雅,氣勢卻兇狠,冷冷看向這隻巨鳥。

    血冠之鳥悻悻往高處一拔,振翅便遠了。

    吼!吼!吼!

    滿山的禍鬥又叫了起來,爲它們的王而歡呼。

    所有的岩漿池,都在沸騰——

    除了主峰山腰的那座岩漿湖。

    盡過餵養責任沒多久,尚還鼻青臉腫、仰躺在岩漿上的姜某人,不滿地堵了堵耳朵,在滾燙的岩漿裡翻了個身。

    “吵死人了,這羣惡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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