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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心巡天 - 第一百一十七章 爭渡字體大小: A+
     

    姜望說他相信這個世界的規則是公平的,其實是相信凰唯真的設計是公平的,相信凰唯真的意志能夠在九百多年後,依然得到貫徹。

    對於試煉者的公平,是山海境能夠延續這麼久,引來一輪又一輪天驕參與試煉的基礎。

    知道山海境真相的人,自然能夠理解這一點。

    祝唯我和魁山這種有特殊渠道的人,當然也不會不清楚。

    所以魁山純粹是故意在挑刺。

    大概先前祝唯我說他能在最糟糕的局勢下帶走姜望,戳傷了這壯漢的心。

    武夫是比較抗揍一點,是可能不那麼容易死。但咱倆纔是一路殺奔至此的戰友,到最後你跟姓姜的走了,把我丟這個破碎的世界裡怎麼回事?

    孃的。要不是君上給的千秋鎖在祝唯我那裡。他也真想隨便找個人說——哪怕發生最糟糕的情況,我也能帶你走。

    鬥昭只道:“便是等不到什麼變化,又何懼之有?到時若事有不諧,便看誰能先殺出一條血路。與諸位爭渡,我所願也!”

    他倒是很欣賞姜望此刻的從容氣度,瞧向這齊國佬的眼神,都和緩了許多。

    殊不知姜某人已經默默地在跟王長吉傳音:“倘若事有不諧,請王兄幫忙帶走左光殊。我自有辦法脫身。”

    對自己的判斷有信心是一方面,未雨綢繆是另一方面。

    中央之山若是崩塌,他願意爭渡。鬥昭有自信殺出一條血路,他也有。但左光殊確實被修爲所約束,實力並不足夠。

    王長吉面無表情:“你知道這不可能,他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姜望又傳音道:“他是大楚淮國公的嫡孫,要尋白骨邪神復仇,他能夠起到比我更大的作用。你救了他,淮國公不會沒有回報。”

    即使只是傳音,也能感受到王長吉語氣的淡漠。他只回道:“有君同行,長路不孤。”

    只用這一句話迴應姜望——這是你姜望說過的話。

    王長吉所說的意義,不是多麼強大的勢力,不是復仇路上多麼有力的幫助……

    是長夜同行。

    是在一眼看不到頭的夜晚,向那熹微的天光靠近。

    他本是要獨自跋涉的……若不是瞭解了姜望跋涉的過程。

    所以左光殊不存在那個意義。

    真到了危急的關頭,如果姜望不跟他走,他寧可只帶走方鶴翎。

    姜望明白了他的決定。

    正要再給祝唯我傳音,忽然察覺到一個邪惡刺耳的音源。

    神光罩外,又有新的動靜產生。

    “哇哇哇……”

    那是嬰兒的啼哭聲。

    由遠及近,倏忽已至耳邊,直鑽心底!

    姜望只擡頭一眼,已經開啓聲聞仙態,掌控萬聲,直接將這怪聲湮滅。

    這種程度的怪聲,還不足以傷害中央之山上的衆人,但姜望一方面要把控聲音環境,一方面也趁此機會捕捉黑潮中的動靜,試圖查探混沌一方異獸的虛實。

    黑潮本來已經覆蓋了整個中央之山,將有如實質的神光罩緊緊包圍。

    以黑潮爲海的話,整座中央之山都在“海底”。在場這些人,更是水中蜉蝣。

    但此刻,山頂上方的黑潮退去,那勢如山崩的黑雪,也被裹走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的黑雪在飄落。

    此時的雪,已經小了許多。

    如飄葉,似鵝毛。

    在金燦燦的神光罩上方,渲染一種冰冷的浪漫。

    “哐”!

    一對巨大的鐵爪,從天而降,砸在了神光罩的頂部,發出如金擊鐵的一聲巨響。

    衆人此時可以清楚的看到,這隻巨爪分有四趾,爪尖彎如鐵鉤,散發着冷幽幽的金屬光澤。

    在鐵爪之上,是有着黑鐵顏色的羽毛,邊緣竟似刀鋒一般。

    自那高處,垂下一個長着黑色彎曲獨角的鳥首。

    狀極兇惡,眼窩深陷,正用一雙冷漠無情的眸子,注視着神光罩裡的衆人。

    像是看着籠裡的蟲子,路邊的腐屍……隨時準備進食。

    那種眼神……視你爲食物,又視你爲死物。

    嘴裡發出嬰兒哭嚎的啼叫,一聲聲的煩亂人心。

    鹿吳之山上居此獸,是名蠱雕。

    此獸食嬰,惡名多有流傳。

    但神臨層次的異獸見得多了,僅僅是一隻蠱雕,尚還隔着神光罩,不足以讓中央之山上的衆人集體進入戒備狀態,不足以讓王長吉祝唯我鬥昭這樣的人,早早擺出戰鬥姿態。

    蜚獸、九鳳、犰狳……這些強大存在都隱在黑潮裡。

    若僅僅是一隻蠱雕,又憑什麼驅開黑潮,獨當一面?

    在這蠱雕寬闊的背部,還坐着一位存在。

    此怪形如犬,體似熊,雙目無神,雙耳下垂,肚皮圓鼓鼓的,其間似有異物蠕動,整體有一種癲狂混亂而又冰冷的氣質。不是鎮守凋南淵的那一位,又是誰?

    混沌降臨!

    “年輕人。”它開口道:“又見面了。也不知是你的幸運,還是不幸。”

    道語出口,與其它異獸自不在一個層面。

    即使是魁山這等兇惡武夫,也斂去了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姿態。

    唯獨是鬥昭,只對姜望投去了一個躍躍欲試的眼神——這就是混沌?

    他大概是動了擒賊先擒王的心思……

    “是啊,再見得很快。”姜望不敢與鬥昭對眼神,生怕被他誤會,只看着混沌迴應道:“幸與不幸,要看您如何定義。”

    混沌“唔嚯嚯”地笑了:“我們是有緣分的,我無意傷害你。取走玉璧,便自行離開吧。這不是你們能夠插手的戰爭。”

    姜望試探性地道:“我們剛剛纔擊殺了您控制的人身,您卻說無意傷害我們?就在剛纔不久,您說的還是‘你們都要死’呢。”

    “那不是我。”混沌只說了這麼一句,便道:“我沒有工夫跟你們多耗,現在取走玉璧,乖乖躲遠一點,那就還有活路可走。不然的話,就是我的敵人……我的敵人將和這個醜陋的世界一起崩塌!這個醜陋的世界!醜陋的燭九陰!該死,該死!!!”

    它大概的確無法保持長時間的清醒和冷靜,總是能說着說着,就陷入某種癲狂中去。

    就像現在這樣,本是在談判。結果談着談着,就轉爲對山海境對燭九陰的咒罵。

    “我們都無意與您爲敵。”姜望默默等它宣泄完情緒,才語氣誠懇地道:“只是,我們要如何保證自己的安全呢?請您原諒弱者的膽怯。在您的面前,就這麼放棄神光罩的保護,實在需要很大的勇氣。”

    混沌的聲音一下子變得莊嚴肅穆起來:“吾保證爾等的安全。”

    “怎麼……保證?”姜望放低了聲音問。

    他的語氣很小心,生怕一個語氣不對,又叫這廝發狂。

    “我這樣偉大的存在……”混沌有些不耐煩地道:“我難道會騙你?騙你這麼個年輕人?”

    “您已經騙過我一次了。”姜望提醒道。

    “那是逼不得已!”混沌像受了很大的委屈,嚷了起來:“那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惡毒的燭九陰,用盡歹毒辦法,困鎖凋南淵,奴役我們所有!我不得不略施小計……”

    它忽然話鋒一轉,沉聲問道:“你認同我的理想嗎?”

    這個話題變得太突然了,姜望被它整得有點不明所以:“啊?”

    混沌的語氣裡,已經有一些不滿:“如果你是我,如果你處在我的境地,你會怎麼做?如實說!”

    “或許也會試着打破這個世界。”姜望老老實實地道。

    “那你還在等什麼呢?”混沌大吼:“有生之靈都知道應該追尋什麼,快點拿開那些邪惡的玉璧!”

    “我們需要,安全的保證。”姜望完全沒有被打亂思路,堅守自己的要求。

    蠱雕冷漠地凝視他,而他只是看着混沌。

    “我已經給了你承諾。”混沌的聲音冷了下來。

    姜望平靜地道:“請原諒,我們需要切實的保障。”

    混沌卻徹底失控,暴怒起來:“一再浪費我的時間!剛纔就應該先殺了你!你們都要死!都要死!!”

    這傢伙的精神狀態如此不穩定,真不知它在凋南淵的時候,是怎麼壓制住自己的情緒,耐心哄得姜望帶走凋零塔的。

    也不知宣讀檄文的那個狀態,是它準備了多久才呈現出來。

    更不知道情緒混亂如它,是怎樣爭取了那麼多異獸的支持。

    但不管如何,混沌的實力毋庸置疑,它也的確主導了這場戰爭。

    或許正是因爲叫人無法想象,它才能夠做到這些。

    此時此刻,混沌發怒。

    黑潮隨之劇烈翻涌。

    蜚獸再一次開始撞擊神光罩,完全不顧惜體力的損耗。巨大的白色彎角,像是攻城之槌。

    蠱雕也用它尖銳的鳥喙,以一種冰冷而穩定的頻率,一下一下地啄擊着神光罩。篤篤篤,篤篤篤,節奏令人抓狂。嘴裡發出的嬰兒哭聲,愈發刺耳了。

    在這樣的態勢下,饒是有全部九章玉璧的加持,神光一時也如水流動。這覆山的神光罩,似芭蕉漸漸頹於驟雨。

    姜望怒視混沌:“你還說剛纔控制革蜚的不是你!”

    混沌的聲音這時候反倒平靜了下來:“我騙你的。”

    黑潮的驚濤駭浪,愈發凸顯出它的平靜。

    它又笑了:“唔嚯嚯嚯……你還是這麼好騙。”

    令人氣憤的要點太多,姜望竟一時不知從哪裡開始生氣。

    不過詞雖窮,術卻未絕。

    即便是發怒的混沌,也不可能叫他束手待斃。

    擡手便是一道火界之術,直撲神光罩外。

    一粒火種,萌發一個璀璨的火之世界。無盡的火之生機,撞進黑潮之中,發出尖銳的刺響。

    左光殊果斷召發出水界,如影隨行。

    波瀾壯闊盡在一滴水中。

    火的世界水的世界交疊。

    一滴水上生焰花。

    恰好落在蜚獸身前。

    水與火交相輝映。

    兩個世界彼此依託,而又互相毀滅。

    水火相觸,兩界同滅,是爲……湮界之術!

    火的世界水的世界都在湮滅,觸及到的怨蟲恨魂也在消解。體型巨大的蜚獸繼續撞擊神光罩,只以暗黃色的煙氣護住自身,抵擋此術威能。

    滾滾黑潮覆攏。

    轟!

    又猛地炸開!

    在那突兀的一片空當裡,蜚獸身上人頭大小的血坑清晰可見。

    淡黃色的鮮血滴落下來,在黑潮中都發出滋滋滋的腐蝕聲響。

    如此道術!

    “吼!”

    蜚獸暴怒了,一對慘白色牛角,催生出暗黃色的複雜紋路。雄健有力的蹄子,在虛空連踏,又撞神光罩!

    “殺了他們!殺乾淨他們!”

    混沌的聲音癲狂叫囂:“這些骯髒的兩腳獸,把我們的世界當玩具,把我們的生死當遊戲,我們要讓他們知曉,玩弄生命的代價!”

    黑潮之中,有一聲一聲的獸吼響應!

    “自由!”混沌大吼!

    無邊黑潮,掀起巨浪!

    無論是王長吉還是鬥昭,亦或是祝唯我,表情全都變得凝重起來。

    這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黑潮,是連末日的景象也遮掩住了。

    困鎖在中央之山裡的衆人,除了黑潮,除了那些猙獰的惡相,強大的異獸,什麼也不能瞧見。

    但也同樣是在這個時候,有光誕生。

    那光芒誕生在無盡的惡念中,誕生在怨氣叢生的環境裡。並不炙烈,但很堅決,且極具穿透力。穿透滾滾黑潮,叫中央之山上的人也能看見。

    一道、兩道、三道……

    難以計數的光,照耀在黑潮中!

    光有其狀,各見姿態。

    或有島形,或有山形,或有海域之形。

    像是漫漫長夜裡,一盞一盞亮起的宮燈。

    此起彼伏的“燈盞”,以光相連。

    它們是黑潮中的孤島,是無數怨念恨魂裡,維繫這個搖搖欲墜的世界的力量。

    它們是山海境各大神宅的投影!

    一直沉默的燭九陰,終於在此刻,展現了它的應對。

    一出手,就是難以計數的神宅,照亮黑潮!

    “吼!”“吼!”

    潛在神宅中的,藏在黑潮裡的……

    一時間獸吼連連,此起彼伏。

    若有人能洞察整個山海境,當能發現,此世萬千神光斂去,唯見颶風摧黑雪。

    一切都在末日中死寂了,天災也只剩寂寞的獨奏。

    唯獨中央之山前,兩方劍拔弩張。

    充滿殺氣的吼聲,沸反盈天。

    整個山海境的山神海神,不隨混沌,便隨燭九陰。

    以此世之廣闊,竟無一位可以置身其外。

    “燭九陰!”

    坐在蠱雕背上的混沌怒喝連連:“爲了見你一面,我可是熬了九百年!怎麼你就讓這些廢物傀儡、泥雕木塑來見我?”

    中央之山上的衆人全都緘默旁觀。

    那些所謂的山神海神,也沒誰能插足二者的對話。

    然而,沒有迴應。

    好像黑潮之中千百盞“燈”,就是燭九陰唯一的迴應。

    這是無聲的答案。

    好像在說它混沌。

    說它數百年的等待,數百年的籌謀,數百年的奮鬥……

    不配得到迴應!

    “唔嚯嚯嚯……”

    混沌又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傲慢。”

    “實在傲慢。”

    它端坐在蠱雕寬闊的羽背上,透過漫天黑雪,它長得醜陋而呆板。一雙無神的眼睛,一對聽不到聲音的垂耳,一隻嗅不到味道的鼻子……

    還有鼓囊囊的肚皮。

    “不要以爲……你在維持這個世界的秩序,你就能等同於創造這個世界的那位存在啊。”

    它用那雙笨重的熊爪,搭在了自己鼓囊囊的肚皮上,驟然一撕——

    在刺耳的怪叫聲裡,飛出來難以計數的紅眼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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