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葯再次對女老師鞠躬表示感謝,正要帶着這位女同學離開,突然有人站起來大聲說道:「閔老師,為了賺錢,放棄上課,這種行為,我認為不應該受到鼓勵,更不應該堂而皇之的在師範大學出現。我們不是蘇淮大學,畢業生全往一線二線城市跑,也不是蘇淮財大,畢業生消尖了腦袋全往金融圈跑……」
鑒於財大和師大的歷史恩怨,這傢伙明顯夾帶私貨,鄙視蘇淮大的同時,對財大還加碼進行了人格侮辱。
「我們以後要為人師表,要以身作則,要安貧樂道,堅決不能金錢至上主義。否則的話,將來誰還願意紮根農村,誰還願意去貧困山區教學,誰還願意接過教育興國的理念,做那辛勤的園丁,孕育我們祖國的花朵和未來?」
說話的是一個戴着眼鏡的儒雅男生,他目光炯炯,雙手按著桌面,上身微微前傾,用排比句層次疊進,擲地有聲。
要不是外面的太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林白葯真以為看到了聖光在發亮。
然而無數事實告訴我們,口號喊得越響亮的人,臨陣脫逃的概率其實最大!
林白葯臉上掛着溫和的笑,可眼神平靜里透著幾分冷冽。
他不是師大的學生,這番話對他產生不了任何傷害,但是對這個應聘的女同學來說,殺傷力很大。
那女生捏緊衣角,指關節發白,瘦弱的身體,像是寒風裏搖曳的小百花。
上綱上線,道德綁架,亂扣帽子,其心可誅!
女老師姓閔,很好聽的姓,和她的人一樣,溫柔可親。
她沒有阻止這個男生的長篇大論,安安靜靜的聽完,然後微微一笑,對林白葯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也想聽聽林白葯的反駁。
林白葯往前走了幾步,站在講桌的旁邊,對着階梯教室的所有人露出陽光帥氣的笑容,道:「首先,我承認這位同學的部分論點,金錢至上主義,不應該成為社會的主流,尤其不能成為大學生的價值觀。「
開篇明義,錢,不能居於道德、夢想、熱愛和奉獻精神之上!
這個話要是對享受996福報的打工人說,只會收穫滿臉的口水和雞蛋皮。
可對付象牙塔里的大學生,必須先佔據道德制高點,得到他們的認同,再進行下一步的辨析。
「不過,當代大學生的價值觀,需要剝離以前狹隘的視野和認知造就的主觀性,變得更加的開闊和包容。」
林白葯長身玉立,姿態從容,聲音不急不緩,和眼鏡男生的慷慨激昂形成鮮明對比。
」錢是不是好東西?當然是好東西!國家搞改革開放,努力發展經濟,不就是為了讓老百姓多賺錢過好日子?安貧樂道是高尚的情操,但貧窮絕不是社會主義,如果你有能力腰纏萬貫,卻非得說我喜歡身無分文,那不叫人各有志,那是腦袋發生了質壁分離……」
教室里響起鬨堂大笑,有學渣沒抓到笑點,忙低聲問:「什麼是質壁分離?」
有學霸解釋道:「把發育良好的細胞放入高濃度溶液里,原生質體和細胞壁收縮分離,兩者之間的空隙會充滿高濃度溶液。」
「……通俗的說?」
「通俗的說,就是腦袋進水了。」
「我去……蘇淮大出來的,罵人段位這麼高嗎?」
等笑聲稍歇,林白葯繼續道:「可能會有些同學不以為然,覺得錢這東西,隔着十里八鄉,還能聞到濃濃的銅臭味,品行高潔的人不應該談錢。」
他頓了頓,笑道:「各位,知道上一個這麼說的是誰呢?是六朝時的王衍,稱錢為『阿堵物』,從不言錢。可你們知道嗎?他的爺爺是幽州刺史,爸爸是平北將軍,表哥是司徒,家裏有錢有勢,所以他有資格不言錢。」
這就跟後世馬某人說我對錢沒興趣一樣,屬於擁有過,才有資格裝逼。
「當然,這位同學氣宇軒昂,儀錶不凡,如果我沒猜錯,很可能和王衍一樣,是家世顯赫的官二代加富二代,每餐所用,應該是我們普通人一年的伙食費——對不起,我沒見過有錢人,可能跟幻想着皇帝用金扁擔的那個農民差不多,伙食費說少了,您別見怪。」
又是滿堂鬨笑。
閔老師橫了林白葯一眼,紅唇輕抿,這小子嘴巴可夠壞的。
眼鏡男瞬間紅透了臉,左右看看,全是或驚訝或嘲諷或好奇的眼神,強撐著即將社死的窘迫,說道:「我家世普通……」
林白葯突然變得嚴肅,道:「既然家世普通,就更應該努力去改變自己和家人的生活,然後你才有資格去改變那些貧困山區的孩子的生活。國家說先富帶動后富,可沒說先窮帶動后窮……「
台底下徹底笑不活了。
「誰規定老師就得安貧,誰規定老師就得受苦,老師沒父母家人要養,老師不用吃飯?紮根農村的人固然可敬,但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如果你有很多很多錢,往貧困山區投資搞希望學校,搞基礎建設,搞女孩關愛基金,搞午飯營養行動,我可以代表所有人說一句:這樣乾的你,同樣的可敬!」
教室里響起熱烈又經久不息的掌聲。
因為這番話,說進了他們的心裏!
常理而言,學音樂比較花錢,大體家庭條件不差,但這個年代的師範類音樂生是例外,很多是定向委培的,家裏很一般,畢業后要回到老家教書,工資一點點,還總是拖欠。
所以社會輿論就把老師捧的很高,什麼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什麼陽光下最美的職業。
說白了,錢少事多條件苦,可高帽子帶了這麼多,你好意思提意見?
後來,國家有錢了,教育越來越受重視,老師的社會地位急劇上升,工資也開始和公務員看齊,每年考教資考編製的擠破腦袋想進學校,於是社會輿論不再提園丁論、工程師論,而是開始全面加強教師隊伍建設,各種嚴打……
歸根結底,錢,真是好東西。
「作為新時代的大學生,死讀書是不行的,讀死書更不行,學以致用,知行並舉,才是閔老師允許這位同學跟我走的原因。能在大學期間,利用自己學到的知識,轉化為經濟利益,這就像高校的科研成果要轉化成應用技術是一樣的道理。這不羞恥,不低人一等,不會有道德上的瑕疵,更不會影響畢業后一個人的選擇,是選擇留在大城市,還是選擇回到小鄉村,和錢無關,只關乎信念。僅以陶行知先生的一句話,與諸君共勉:先生不應該專教書,他的責任是教人做人;學生不應該專讀書,他的責任是學習人生之道。謝謝!」
林白葯又對閔老師鞠躬,閔老師大為驚嘆,鼓掌,笑道:「希望能有機會聽到你的歌……」
「會有機會的!」
林白葯瀟灑轉身離去。
女生望着他的背影,目光熠熠生輝,扭過頭看了眼那個如喪考妣的眼鏡男,追着林白葯離開了教室。
教室外的朱大觀已經傻掉了。
他一直覺得自己的兄弟很牛,但沒想到從高中到大學的變化這麼大,簡直是老母牛坐火箭,牛逼上天了。
到學校外面找了家麥當勞,林白葯問道:「你喝什麼,可樂還是橙汁?」
女生還是低着頭,輕聲道:「我不渴。」
「老怪,去買三杯可樂。」
林白葯給她做主了。
女生猶豫了一下,把「我不渴」三個字咽回肚子裏。
很快,服務員送餐,林白葯把可樂推過去,道:「嘗嘗。」
「我……」
「喝兩口,潤潤嗓子。」
女生心想,我沒說話,是你說了那麼多,難道不是應該你潤潤嗓子嗎?
可想歸想,她沒法拒絕。
因為林白葯的語氣特別的霸道。
她被動的拿着吸管,吸了一口,溫涼的黑色液體流入喉嚨,奇妙又讓人難以忘懷的味覺在舌尖綻放,突兀的連心情都愉悅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進麥當勞,也是她第一次喝可樂。
「你叫什麼名字?」
「許樂蓉。」
林白葯笑道:「抬起頭……有才華的人,首先要自信,否則我怎麼相信你可以完成這首歌呢?」
許樂蓉毫不遲疑的抬起頭,唯恐遲了半分,讓林白葯取消約定。
錢,對她很重要。
重要到可以放棄所有的矜持和懦弱。
缺錢,讓她擁有了以前沒有的勇氣。
林白葯打量着她的容貌,朱大觀直接張開了嘴巴。
許樂蓉的五官不是老天爺賞飯吃的天生麗質。
而是屬於那種未張開的精緻,是老色皮才能領會的暗戳戳的驚艷。
有些散的眉毛,若是修理后,會彎彎如柳葉,有些暗的眼角,若是塗上亮色的眼影,會變得明眸善睞……
底子很好,可是那種營養不良的菜色肌膚影響了質感,如果調理好身子,加上後世那種化妝水平,可以媲美女明星。
「五百塊!」
林白葯掏出錢,放在桌子上,然後把兩首歌低聲哼唱了一遍,道:」怎麼樣,有沒有把握?」
許樂蓉抓住了錢,緊緊的握在手裏,呼吸有點急促,道:「給我一天時間,明天上午,我把譜子給你。」
「好!」
林白葯指了指朱大觀,道:「你交給他!」
朱大觀立刻昂首挺胸,許樂蓉比他之前跪添的那個旅遊專業的大三學姐還要漂亮,至少看起來更純凈。
「我叫朱大觀,老妖的鐵哥們,以後有事找我,師大沒我搞不定的……」
林白葯無語,拉着朱大觀往外走,許樂蓉也趕緊跟着站起來。
「你坐下,把可樂喝完,不要浪費。」
林白葯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盡頭,許樂蓉呆站了片刻,還是聽話的坐回座位,拿起杯子,滋滋滋的吸著可樂。
淚水無聲的流下。
不是因為悲傷,也不是因為高興,
可淚水就是止不住。
她歪著頭,臉蛋貼著玻璃窗,眼睛透過低矮的窗檐,天空那麼藍,陽光那麼好,
可人活着,為什麼這麼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