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剛獵的狐狸皮，輕薄柔軟，就跟他身上長出來的第二層皮膚一樣，讓他可以在這樣的大冷天行走而不打顫。

七八位少年族人跟在巫的身後，他們走路的姿勢看起來一板一眼，端端正正，每個人手上還拿着一把和他手臂差不多長的斧頭。

幾乎一模一樣的，光滑的木柄漆面，磨砂的斧頭表層，閃爍着寒光，完整鋒利的斧刃，再加上少年精壯的身材和警戒的眼神——讓少年之後跟着的許多族人都忍不住感嘆，果然是被神祗眷顧過的有金一族。

巫回頭走進隊伍中，最後檢閱了一下參祭隊伍，挑出了他們不少的錯處。

“你的手呢！爲什麼沒洗！指甲裡還有泥土！這是瀆神你知不知道？”

“皮膚有刺青和花紋的，都不能參祭！神不喜歡！”

“這是你們的祭品？哪個族的？這就是你們族對星神的忠誠？二十隻山雞？你們以後不用來了……”

“說了多少遍，祭品都要用神布包裹好……星神最怕髒了，半點都不能露……”

在最終確定沒有更多的問題之後，巫大喊了一聲：“出！”

數百人的隊伍這就開始行動了起來。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稀疏的樹林中，除了這隻隊伍，看不到一個活物。鳥都已經飛離，野獸也都遷徙或者睡在坑裡。參祭的隊伍保持着謹慎的沉默，一路上只能聽到大家的獸皮鞋和雪地接觸，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

大概走了幾個小時以後，隊伍裡這種嚴肅的氛圍開始鬆懈了下來，一些青年和少年開始忍不住說話，尤其是在隊伍路過一些顯著的，有不少族人標記的屍體的時候……

大家自然又開始說起兩年前的那場大水，還有神祗降臨的故事。

隊伍裡許多人都沒有親眼見過這些，在有人說起之後，他們自然滿懷好奇的打聽更多的消息，然後經歷過的人自然會拿出更多的證據來證明這些傳說都是真的，他們包裹祭品的神布，侍衛手上的神斧，每一次隊伍生火用的神燧……甚至到現在許多人生病時，一吃就好的神藥……

如此這樣說着，時間過的飛快，隊伍在中午休息時，已然穿過了林子，來到了一座山的山腳。

到這裡時，詳細看的話，兩年前的那次大水的痕跡依然沒有消失。地上隨處可見不少幹了的魚蝦貝殼的骨骼，地上的樹大多也被淹的枯死了，遠遠望去，從前的樹林已經成了一片朽木。這兩年新長出來的草還是有一些，只是現在也黃了……除此之外，也幾乎看不到鳥獸活動過的痕跡。

“休息吧，”巫下了命令道，他又拿出晷，對着太陽確定了一下時間，“半個小時後出發。”

“半個小時是多久？”有好奇的少年好奇的問他邊上的父母。

“大概是吃兩頓飯的時間。”

“那我們可得吃的慢一下，走的累死了。”

“神山下可不能說這個話，”大人立刻敲少年的腦瓜，“這是欺神！”

因爲祭祀，巫原本今天是要禁食的。可這冬天長時間的走路，對長期不太活動的巫來說，體力的消耗着實有些吃不消。猶豫了一會之後，他讓侍衛給他打開了一包神食，一邊小口吃的時候，一邊想着待會祭的時候要說些什麼。

隊伍前面的幾個侍衛突然警覺的站了起來，遠遠的朝着前方呼喊，不多久，便有兩個人騎着馬過來給巫彙報——那是王此前給他們隊伍前方派去的哨騎：“神山一切無礙，只是……”

這兩個哨兵巫都是認得的，他們一個是王的第三個兒子，兩年前因爲疫病，差點就死了，幸好是吃了星神賜的藥丸。另一個是有舟族過來的，父母都死在大魚口中，是個孤兒。爲了這次祭的順利，他們提前五天便去了神山，保護和清理那裡的現場，確保沒有猛獸和其他陌生部落的人活動，這樣冷的天，在神山上呆了五天，也足可見此二人的虔誠了。

巫讓左右給他們端上了熱水，裡面還放了神食的料包，兩個勇士喝了一口之後，眼睛立刻變得通紅，連忙給巫行禮，然後再把剩下的這些水一點一點的喝完。

巫看的出來倆人的情緒都有些激動，便等他們喝完，氣息完全喘勻了之後，才又問剛纔的問題：“剛纔你們說到神山，只是什麼？”

倆人互相對視了一眼，王三子小心翼翼的說道：“只是……我們見神山出口處，似乎……有一些新的腳印。”

“新的腳印？”

“對。”

倆人互相看了一眼，點頭說道：“似乎正是這幾天的……這些腳印的模樣……跟星神的腳印模樣……很是相似。”

“星神腳印的模樣？你們見過？”

“我們見過的，”有舟族的那人接過這話說，“星神的穿的神鞋，鞋底都有紋，有深有淺，其中最特別的，就是兩隻腳底下的花紋，完完全全的一模一樣，那些腳印現在都還在，你們到了之後就能看到。”

巫激動的嘴脣都開始哆嗦了：“難道是星神回來了？”

沒有人回答，關於星神整個話題，在整個有金族裡，都是被巫壟斷的。

巫看了看周圍的人，又問了一句：“你們說呢？”

“可能是吧……到時候到了就知道了。”

“快點吃……快點吃！”巫大聲說道，“吃完我們馬上出發！”

相比起上午，還算順利輕鬆的趕路，下午隊伍裡的人和牲畜就遭罪多了。

整個隊伍的行動速度，一直都是巫控制的，巫在隊伍的最前面，他要是走的快一些，隊伍就跟的快一些，他要是慢了，隊伍自然也就慢下來。

大概是因爲很久不出門的緣故，上午的巫走起來的速度，比平常人走路的速度要慢了很多，再加上一路上都是平地，衆人們邊走邊說話，就跟郊遊一般，除了冷一點，也沒啥不習慣的。

但是下午就不一樣了，開始上山之後，巫就跟突然被星神附體一樣，走路健步如飛，在兩個哨兵的攙扶下，走的那叫一個虎虎生風。每隔一段時間甚至還要派人回頭來催，讓他們趕緊跟上。

原來的行程，是打算用一下午的時間走到山腰，讓大家在山腰的洞穴裡休息一下，到了第二天上午，再一鼓作氣去神山的出口，舉行隆重的祭祀儀式。

但現在巫直接改了行程，讓所有人今天晚上就要到山頂，至於睡覺的地方……大家今天也不用睡了，如果兩個哨兵沒有說謊的話，巫打算辦一整個通宵的祭祀，用整個部落的誠心來感動神明！

一下午的時間，隊伍裡幾乎又恢復了今天出門時的安靜。沒人說話了，每個人都在咬着牙走自己的路，推車的推車，背東西的背東西。原來不需要參與搬運工作的少年們，現在手裡也或多或少替其他的族人分擔了一些。不過大家雖然辛苦，卻沒有人有絲毫的怨言。

甚至到了吃晚飯的時候，還有些人提議，這晚飯乾脆就不吃了，大家一口氣走到山頂上，早些見到星神纔是最重要的，萬一因爲他們貪吃這一口誤了跟星神的見面，那給星神的留下的印象就太差了。當初星神拯救他們的時候，整天忙裡忙外，可比他們現在勤快的多……

到了晚上，四個月亮一起出現，在天空連成一條弧線時，隊伍才終於到達了山頂。

王大概也是聽到了隊伍傳回去的消息，騎着馬跑了一路過來了，衆人們這時候剛剛歇下來，大部分人都在山頂下，一個背風的山坡處圍着篝火吃晚飯，因爲今天這個天大的好消息，所有人都有機會喝到用神食裡的調料泡出來的神湯，王到達這裡的時候，正是大家一邊閒聊，一邊喝湯的時候。

王在篝火邊轉了一圈，卻沒有看見一隻帶着大家主持吃飯儀式的巫，又叫來兩個有金的族人問：“巫呢？”

“還在神山的出口，對着星神的腳印占卜。”

“有結果了嗎？”

“還沒有……巫說這次的腳印有點奇怪。”

“哦？”

王疑惑了一下，他本以爲這可能是巫又一次神經過敏。

事實上，在過去的這兩年裡，巫在星神的問題上，神經過敏的次數也着實多了一些。

星神剛剛離開部落的那一個月裡，幾乎每有兩三天，巫都會突然在夢裡驚醒大喊：“星神回來了！”喊完之後還大張旗鼓的來叫王，剛開始幾次，王每一次都會鄭重其事的派十幾個勇士專程來神山接星神，但每一次到了之後，都發現不過是個誤報。

如此幾次之後，王跟巫商量了一下，便把每次去神山的人數減少了，從十幾個減少到五六個，時間也從每三天，改成每十天，到後來是兩個月來一次。最終卻也形成了一個制度，那就是每兩個月派人來神山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