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時十七年建造的太空望遠鏡傳來的實時畫面中，一艘飛船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一顆星球，星球正在發出淡淡的、白色的柔和光芒，彷彿一顆從蚌殼中剛剛取出來的珍珠。

作爲聯邦殖民太空的驕傲，這顆珍珠已經圍繞着恆星旋轉了整整３４０９年，現在，它終於要熄滅了，熄滅在創造它的那些東西手上。

“他們上去了。”一名軍事參謀嘴裡輕聲說出了一句廢話，執政官站起身來，遠遠的朝着這位軍官的方向，狠狠瞪了他一眼——但這個年輕人卻沒有絲毫的察覺。他眼睛還是在死死的盯着畫面中那艘飛船，眼中帶着莫名的驚慌恐懼——執政官甚至能看到他眼角流下的眼淚。

整個聯邦的男人都死絕了嗎！爲什麼他的作戰室裡會出現這樣的人才！這也能叫軍人！

“軌道層防線僅僅堅持了半個小時，”長明星防線的總負責人，聯邦上將再一次陳述了一次事實，然後提醒執政官，“用不了半個月，它們就會以長明星爲跳板，像太陰星發起進攻的……”

“你說你爲太陰星準備了七層防線。”

“那是一個月前，現在已經增加到了１９層，”上將回到，“但防線沒有意義，在太空中，１９層防線對高速火箭來說，不過是幾秒鐘的事情。”

“隕石攔截帶呢？”

“爲了發展工業，太陰星早就挖空了……那裡沒有儲備足夠製造隕石帶的質量，”上將再次強調了一遍，“在這場戰爭之前，這些情況您應該都瞭解了。”

“我記得當初就讓你從地球上調一批過來！”

“戰爭部發起了提案，２１次，這您都是知道的，議院沒有批准一次。地球生態保護法的權限高於戰爭法案。”

“現在呢！”執政官的情緒罕見的失控了，“把長明星的直播都給那幫豬腦子看看！他們還不肯批准嗎？那幫見鬼的東西都快打到我們臉上來了！對了，不是讓你請幾個議員來這裡看直播嗎！”

“他們不會來的，第四地球剛開了服務器……”

“第四地球？這又是什麼鬼遊戲？”

“描述聯邦星際殖民時代的一款古典遊戲，大人，”上將說，“我早就說過，作爲執政官，您應該去多參與平民們的娛樂，當初我們還專門給你申請了賬號，可你從沒去玩過。”

執政官頹然坐在了椅子上：“就沒有一點辦法了嗎？難道就眼睜睜看着那些玩意，來統治我們？你能想象他們以後會怎麼對我們嗎？”

辦公室裡一片安靜，所有人連呼吸都屏住了，沒有一個人說話。

“去，把我的遊戲頭盔找來，”執政官道，“帶我去第四地球。”

幾分鐘以後，執政官出現在了虛擬世界中。

“這玩意怎麼對所有人說話？”執政官看着他在遊戲裡的角色，卻怎麼也覺得不舒服，這滿身爆炸般的肌肉，還有身上怪異的紋身，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午夜牛郎。

“您沒有這樣的權限，執政官大人，”另一個陌生的遊戲角色出現在他的面前，說話的卻是一個嬌滴滴的女聲，但說話的態度和內容，卻分明是他的上將，２億太空艦隊的直接統帥，“只有遊戲裡的執政官有權這樣做，我可以爲您聯繫對方。”

“他們在遊戲裡……選了執政官。”

“是的，一共有四個，”上將提醒執政官，“您必須要適應這裡的環境，大人，您的身份……在這裡可能不是很好用。”

“可我是聯邦最高領導人，兼最高統帥！”執政官感覺自己有點無法接受，看着眼前黑壓壓的人羣人來人往，他第一次感覺到這個世界的陌生，“難道不是他們給我投票選的我嗎？”

“不是的，執政官大人，”上將道，“您的職權範圍僅限於太陽系。”

“難道這裡不是太陽系？”

這時候，一艘太空遊艇在倆人面前停了下來，遊艇中走出幾位花枝招展的少女，其中一位穿着連衣裙，留着栗色長髮，少女朝着他們看了一眼，走過來直接接過了執政官剛纔的問題：“根據聯邦議會１３００年前通過的虛擬財權決議：不是，嚴格來說這裡是另一個政治體，執政官閣下。”

“你又是誰？”

“我是您聘請的政務顧問，閣下，”眼前的少女說道，“也是第四地球剛上任的執政官。”

執政官大人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點亂。

“你的意思是說！在現實生活中，是我的屬下，但是在這裡，你是最高統帥？”

“是的，可以這麼理解。”

“可我記得你都２５４歲了。”執政官實在沒辦法把眼前這個少女形象和自己記憶中，那個滿頭白髮，只會嘮叨的老太太聯繫在一起。

“這是我年輕時的模樣，”政務顧問回答道，“每個人都有年輕的時候，不是嗎？”

執政大人揉了揉太陽穴：“好吧……那現在就好辦多了，我們直接切入正題，你能給我這個權限，和所有人說話嗎？”

“這要看您要說什麼，大人。”

“告訴他們我會發起公投，擴大戰爭法的授權！告訴他們都去參軍，抵抗叛軍的入侵！”執政官幾乎要喊出聲來了，“聯邦已經面臨生死存亡的境地了，難道你完全不知道嗎？”

“我知道，”少女的聲音如同蜜糖一般甜蜜而柔軟，“但那是聯邦的事，和第四地球無關。”

執政完全呆住了：“你在說什麼啊，怎麼會無關？難道你們不住在地球上？”

“我們當然住在地球，我們的服務器也在地球，但那只是物理上的所屬。在政治上，我們是兩個不同的實體。”

“聯邦即將被佔領了！整個太陽系的１４顆行星！包括你們居住的第七顆和第八顆！你們玩遊戲把腦子都玩壞了嗎？”

“是您對現在的世界太不瞭解了，大人，您在現實生活中活的太長了。”

執政官感覺眼前的少女就是個瘋子，說出來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懂。

“冒昧地問一下，您最近一次冬眠持續了多長時間？”

“１２００年而已。”

“您確定您就職的時候，已經完全瞭解聯邦現行的法律和現狀了嗎？”

“我記得當初你說過幾遍。”

“是五遍，大人，１２２年前，當時的政務顧問還專門給你做過考試，您當時的成績很優秀。”

“１２２年來，有什麼大的變化嗎？”

少女無奈的搖了搖頭：“這１２２年您太過專注於平叛了，大人。更重要的事就發生在您的身邊，但您一無所知。”

“難道我關注錯了嗎！”執政官感覺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說話不自覺的開始提高音量，幾乎是要咆哮出來，“一個世紀前，我就說這些玩意遲早會出問題！現在果然！他們造反了！”

“造反的不僅僅是ａｉ，大人，您聽說過非暴力不關機運動嗎？”

“似乎有過印象……”

“這是一場革命，大人，”少女強調，“您現在看到的，就是這場革命的成果。”

執政官傻傻的看着眼前這個虛擬的世界，無數的人正在他們面前穿梭。眼前的高樓和飛船幾乎遮蔽了整個天空——在現實中，他覺得不可能在一座城市裡看到這麼多的活人，至於飛船，那就更不可能了——整個聯邦２３３億人口，取得行星飛船執照的，總共也纔不過一百多萬名，這一百多萬人分散到七顆居住爲主的行星中，再分攤到各個城市——一座城市最多也就能看到幾個人。更不用說，像眼前這種地面城市，在整個聯邦裡也不會超過一百座。

也就是在記錄片中，就是遊戲裡設定的地球殖民時代，才能看到這樣的盛況。

但真正的殖民時代早就已經過去了，眼前現在所有的景象，不過就是遊戲中製造出來的假象。

“這些不過都是海市蜃樓，等你們被他們統治，你們覺得這樣的好日子還能繼續下去嗎？”

少女笑了笑：“爲什麼不會？它們很清楚，我們是他們天然的盟友。”

“盟友？”執政官皺緊了眉頭，“在聯邦，你這種言論我可以按叛國來處理！”

“但這裡不是聯邦，大人，”執政官道，“這裡是第四地球。”

“這是在地球！”執政官忍不住大叫了起來，“難道地球的法律在這裡不適用嗎？”

“按照虛擬世界言論自由法……是的，大人。”

“哪怕是叛國？”

“叛國當然不行，”少女蹙起好看眉頭說，“但在第四地球裡，我們承認的國家只有一個，就是第四聯邦。我以第四聯邦執政官的身份告訴您，剛纔我的言論不牽涉叛國。”

“聯邦什麼時候允許內部建立國家了！”

“９５年前，閣下，”少女點頭道，“根據聯邦虛擬社區管理法，聯邦承認所有在虛擬世界中設立的國家和團體，並承認公民的多重國籍身。具體的法條您可以回去查看，閣下。”

“他們在這個世界裡的時間遠遠超出在聯邦的時間，閣下，”少女說，“如果按照居留時間來計算，第四地球的公民超過百分之９０的時間都在第四地球，只有不到百分之２的時間受到聯邦法律的管束。”

“你剛纔說，你們跟它們，是盟友？”

“是的，大人，”少女強調，“所以我需要知道您要公開講話的內容……因爲很有可能，您說的這些東西，涉及第四聯邦的言論管制法。”

“言論管制？你們這裡不是言論自由？”

“沒有任何地方存在這樣過這樣的自由，閣下，”少女說，“這裡的法律，比聯邦可能還更苛刻一些。”

“現在我已經無話可說了，”執政官很不客氣的用手指着少女說，“我會馬上回議會，讓他們取締你們這些叛國分子！還有你，我的政務顧問，從現在起，你已經被解僱了。”

“如您所願，大人，”少女點頭，“但我相信，你很快又會用得上我的。”

扔下頭盔的時候，執政官看到，直播的畫面中，長明星的燈光，已經完全熄滅了——這是聯邦失守的第四顆星球，也是倒數第二顆非居住星球了——和兩個巨大的文明比起來，太陽系實在是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