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增長畢竟就是增長，不是衰退。

即便當時羅馬的軍團快速折損，但因為火炮、火藥，還有靠着化肥大幅增產的糧食被源源不絕的生產出來，真要計算起來，羅馬的國力在當時，還真就是增長著的。只不過這種事情，因為是在交戰之中，普通人面臨着戰爭的危險又看不到賬目，所以感覺不出來而已。

而羅馬能在那麼艱難的時期都保持國力增長，除了有從塞力斯弄來的火藥、化肥這些東西發生作用，還有一大原因就是這個韃靼人大臣，他出色的才智和對唐帝國的多方面了解也絕對功不可沒。

結果。

這麼厲害的人物，竟然說自己最近才領悟到了塞力斯的社會規則？

這怎麼看都有些奇怪，這樣推理的話，說不定這傢伙是心懷故國，所以故意不給羅馬提供更有價值的建議——這是肯定有可能的。

但另一種可能，那就只能是，塞力斯這片土地，出過太多的人傑，以至於連王這樣的出色人才也很難把握更多的東西了。

這種可能性，也同樣巨大。

而如果是這樣，那麼，首先，這件事情肯定是顯得更加詭異和危險了，不參與為妙，這是肯定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來到這世上，大家都是人，就算塞力斯人都再怎麼聰慧，也不可能脫離人類的本質，無論他們有多聰明，也無法脫離現實的、物質的遊戲規則。

而結盟這種事，歸根結底是為了戰爭，為了爭霸而服務的。

而既然是為了戰爭和爭霸而服務，那就說明，即便那些塞力斯年輕人真的是受到過唐帝國的命令，埋伏了某種陷阱在等著羅馬跳進去，但也絕不是完全沒有真正和羅馬進行合作的可能性。

也就是說，其實還是可以合作的，因為歸根結底，那些塞力斯年輕人，也都還是人啊。

以及更關鍵的一點，他們是年輕人。

而年輕人的特點是什麼呢？血氣方剛，不服一切，而這個「不服一切」的「一切」裏邊顯而易見的，也都包括唐帝國。

他們既然都已經跑出自己的祖國，脫離了唐帝國的正規軍團了，那麼，為什麼不能猜想，他們也存在着自立的想法呢？

大家擔憂的可能性，無非是，「這群塞力斯年輕人打算自立門戶建立強大的海盜團，乃至正經的軍事經濟實體」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實際上只是表象，其實他們是接受了唐帝國的命令，作為伏兵等著打埋伏。

但是反過來，怎麼就不可能是，「這群塞力斯年輕人接受了唐帝國的官方命令隨時準備配合官方的軍隊伏擊羅馬」，這個大敘事之下，隨時準備自立門戶呢？

這兩種可能性，分明就是同時存在的！

這麼一想，斯普利烏斯甚至不由自主的、完全不符合自身氣質的，彷彿在喃喃自語一般的點了點頭。

而就在斯普利烏斯突然對自己點頭的一刻，小漢尼拔和馬庫斯說了剛才韃靼人國師對事情的看法之後，君臣倆人正在相顧無語一籌莫展，此刻倒也一齊注意到了斯普利烏斯的面孔。

這君臣兩人都是一怔，本能的感覺到老人一定是想到了什麼，小漢尼拔忙開口道，「斯普利烏斯，你想到什麼了嗎？」

雖然是皇帝親自發問，而且一聽語氣就知道皇帝肯定是察覺到了自己的表情，對於自己的應答十分焦急。

現在羅馬面臨的狀況就是這樣，面對古今未見的強敵，完全找不出什麼真正看起來有意義的機會，但凡有一點點機會，卻不得不小心裏邊是否藏有什麼可怕的戰略陷阱——稍微不留神，下一步立刻就會見到唐帝國的大軍兇猛殺到。

斯普利烏斯心中慨嘆，面上卻沒有什麼神情變化，作為羅馬的大臣越到這種時候越是需要慎重思考。

這種時候，總讓人不由得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羅馬本來也是歐陸霸主，甚至可以說是比霸主更高級的「歐陸共主」，是真正的，在塞力斯文化意義上的「天下之主」。最起碼，在「歐洲就等於全世界」的時代里一直是這樣，然而現在卻被逼的皇帝都只能御駕親征，冒着茫茫海波之中的巨大風險，從伊比利亞半島出發穿越重洋，來到這荒漠之中，然後，依舊是一籌莫展。

不過這麼一想，斯普利烏斯又不由得露出一個笑容。

雖然千里迢迢離開故鄉來到這種地方是很不幸，在這茫茫大海之中，看上去就算是鐵人也會感到迷茫、絕望之類的情緒。

也正因為是茫茫大海，其實事情也沒有那麼壞，因為失望的情緒人人都會有。

簡而言之就是，羅馬人如今面臨的迷茫困境，自己就不信，那些塞力斯年輕人不會同樣遇到。

就算是那些塞力斯年輕人，的的確確就是暗中接受了唐帝國官方的命令，但遠隔重洋，他們與塞力斯的情感羈絆也會衰弱。而這樣的情況繼續下去。

只要時間一長，他們未必就真會一直忠於塞力斯，只要到時候出現真正的生死抉擇，這些塞力斯年輕人，他們不但是很有可能會倒向羅馬，反戈一擊，甚至可以確定，他們是大概率一定會對唐帝國心存不滿！

這麼一想，斯普利烏斯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一雙看似渾濁，幾乎被發皺的眼皮完全包裹，好似永遠不會睜開的老眼，睜開了些許，露出了光芒來。

在小漢尼拔激動之中又有些獃滯的表情面前，斯普利烏斯緩緩鞠躬行禮，接着對皇帝說道，「陛下，我認為這件事其實是可以做的。」

「無論那些年輕人是否暗中接受過唐帝國的命令，其實都並不要緊。」

「並不要緊？」

馬庫斯和小漢尼拔兩人一聽這話都同時愣住了。

「我們只要確信，他們心中將會不滿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