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哼！」
裴寂一聽到這小廝說「道聽途說回來」幾個字就渾身不爽，什麼「回來」？搞得好像你小子到杭州卧底，就真成了「神州人士」了一樣。
跟了我五姓七望混，還一點歸屬感忠誠度都沒有，這一聲「回」，分明就是潛意識還將李二這狗皇帝的天下當家的意思啊，簡直氣煞我也……
但裴寂卻顧不上立刻狠狠管教這小廝一番，因為小廝這話里聽著似乎有些……
裴寂立刻就收斂了心神，皺眉問道，「先傳到東南岈？既是東出之船返回，不是該先去杭州嗎？」
當然，遠行不易，裴寂也能猜到要跨越東海還要一來一回，船舶在海上漂那麼久，當然不可能就那麼湊巧回航直接回到杭州去，肯定是……但即便有所偏離航線，一般來說也就是在神州東面的海岸線的某個地方，再沿著海岸慢慢航行到杭州或者那一帶的港口去停靠，一定是這樣。
如今儘管南海航線發達了，但一般而言海商們出行和貴航也是會那樣走的，就好比武術之中，用刀收鞘的時候，是先將刀背靠在手指和鞘口處，然後再拖動刀身將刀劍對到鞘口裡去……這本來也不是什麼科技成果，都是很簡單很自然的常識。
可既然是常識……
這問題就來了，這所謂「找到了新大陸」的船隊，是怎麼把船開到東南岈去的？而且這……這太奇怪了。
五姓七望對此一無所知！換句話說沒有收到任何情報……
大家目前的據點，是靠近北邊港口城池馬尼拉的地方，這可是東南岈的頭號海貿大城——奇怪……
正是因此，裴寂才覺得十分可疑！這路船隊沒有在神州東面靠岸是疑點之一，五姓七望沒有得到消息是其二……不過第二個疑點也算是第一個疑點的衍生，畢竟五姓七望對東南岈本土的什麼風土人情也不感興趣，只關心他們能不能保住五姓七望的利益。
換言之，不是特別重要的情報，王景等人才懶得去了解這幫土人呢。
於是有船在東南岈靠岸的消息，從東南岈其他地方傳到馬尼拉，再從馬尼拉傳到神州——接著到潛伏在神州的探子耳朵里，最後才傳到這來，這個邏輯閉環也就很好懂了，因為從神州傳來馬尼拉的消息，五姓七望是關心的，是當回事的。但從東南岈傳播到神州的消息……踏馬的，
這也能叫消息？自然是無人關心了。
……但這反而產生了一個問題。
因為東出尋找新大陸的船隻回歸，這畢竟是大事，而這麼大的事五姓七望也沒注意到……就意味著除了對東南岈的新聞毫無興趣，或者說對東南岈本身就毫無興趣這個緣故之外，還更是因為這消息的傳播路徑太過詭異……怎麼會是從東南岈往神州傳播的？
正是這處隱晦，但細細思索卻極為離譜的不合理之處，吸引得裴寂注意起來！
而接著，在裴寂震驚的目光中，就見小廝滿臉緊張，但還是磕磕巴巴認真說道，「回老爺的話，這船隊的確是先在東南岈靠岸的……」
「先在東南岈靠岸的？」
裴寂一聽這更不對了，雖然這符合了自己對消息傳播路徑的分析，證實了自己腦海中隱約的不對勁的感覺，但反而更可疑，因為海船怎麼會碰巧碰到東南岈去了？返航怎麼想都是先到神州東海岸，至不濟應該也會先抵達瀛洲吧。
而接著……卻見這小廝慌忙道，「小的不敢欺瞞老爺，這船隊的確是在三佛齊靠岸，隨後才回往神州去的……」
「三佛齊……我靠！」
想到這個名稱，一瞬間裴寂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彷彿置身於一個鬼故事。
瑪德，這三佛齊不是在東南岈的西南方向？
——往東邊出去的船隊，回航的時候卻在東南岈西南方向靠岸！
這相當於什麼？相當於一個人早晨起來勞作了半日，好容易將田畝中的禾苗都灌上了水，接著卻忽然醒來發現自己剛剛尿床上了……這不是鬼故事是什麼！
航線再怎麼偏離，也決計不可能就偏離到……這種地步吧。
裴寂努力思索了一下這航線偏離的程度：正常來說，出海最好當然是走直線，但海上有風浪，所以往往也是弧線，但再怎麼弧線這弧度也不可能……這不是直接饒了一大圈嗎？
……一般人會那樣開船？這確定不是在鬧著玩嗎。
這個奇特之處讓裴寂立刻有所察覺，畢竟自己雖然沒有李二魏徵那幫人像學會了「通透世界」一般料事如神，但警覺性還是很高的，這一思索……
裴寂頓時感覺這事怕是不太簡單，因為如果這件新聞是一樁騙局——海商謊稱自己在海外有了奇遇，得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至寶拿回來賣高價，這種事在杭州太常見了，甚至有老長一陣子不搞海上各種黑白買賣的五姓七望都看膩了。
而杭州那地方海商眾多，雖然說是魚龍混雜，但也同樣意味著……一條謠言，如果沒有足夠的可信度，很快就會被見多識廣的海商們識破，散播者也就會迅速變成笑柄——「市井傳言」這種東西也是分水準分等級的。
而這個消息……既然能讓這探子有膽來稟報，說明在杭州應當傳的有些厲害，那就不可能是空穴來風……一定是真有些能證明那船主到過異大陸的證據。
航海是真的，航線卻又像是假的……
裴寂腦海里想著想著不由納悶了，這事里怕是大有玄機……這異大陸，恐怕也不是好相與的。這麼想著，裴寂隨口又問了一嘴，「這消息屬實？那船主可曾帶回東海新大陸的什麼東西回來？」
裴寂這麼一問也就是隨口問，本心並不指望區區一個小廝還能有什麼見解提供給自己，至於情報諒這小廝也不敢隱瞞。然而他這樣一問，小廝愣了一下卻道，
「這個小的地位卑微卻是不知，不過小的聽說……」
「那船主去的並非東海，而是南邊的新大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