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狄耘一見面,張本民就對他豎起大拇指,說到底姜還是老的辣,先前就把「劉國慶」的身份給置辦妥了。
狄耘還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眉頭一皺說無事不獻殷勤,問張本民又有什麼問題要解決。
張本民擺擺手說沒事,只是想加固一下未雨綢繆的成效,然後便把身份問題存在的隱患說了,估計馬上就要接招,而且發難者是市長的準兒媳,所以力度之大也是可想而知的。
狄耘聽后哈哈一笑,拍著張本民的肩膀說放心,既然準備工作都做了,當然不會功虧一簣,他已經全面設想過了,有應對的招子。
對此,張本民不懷疑,他知道狄耘不會說假話,能把事情應付過去。
張本民判斷得沒錯,狄耘深知保護好張本民就是保護自己,所以在這事上不遺餘力,從開始着手時就做了周密的準備,可以說是滴水不漏。
幾天後,興寧市委組織部、市紀委成立的聯合調查組來到了市公安局,就劉國慶的身份問題展開調查。
狄耘穩坐中軍帳,面對調查組神色肅穆地說,劉國慶同志已經因公殉職。
「狄局長,我們接到的舉報是,劉國慶其實只是另一個人的化名。」調查組絲毫不迴避,「我們今天來,是為了進一步求證。」
「劉國慶是不是化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劉國慶是一名稱職的警察。」狄耘板着臉道,「我認識他時,當年省特警比武大會正在我市舉行,來自春山縣公安系統的劉國慶表現神勇,還得到了省廳領導的讚揚。後來,我就把他從縣裏調到了市區,希望能為他創造更大的發展空間。事實證明也是對的,他精湛的業務能力和超強體能素質,讓他不斷取得進步,也不斷得到了提拔,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刑警支隊隊長。不過,他也有致命的弱點,可能是因為從小孤苦伶仃,導致精神上有點問題,後期在工作上受到的影響較大,為此他還請過長假休養,也請了專業人士進行過心理疏導治療,但效果不怎麼明顯。後來,我就把他調離了刑警崗位,想讓他告別高強度的工作,好好調理一下,但他很快就提出要回到原崗位上,想多做些更有意義的事。再後來,在一次外出執行擒凶的任務中,他受傷不治,殉了職。」
「劉國慶工作期間的每個環節,都有人證嗎?」
「那可曾經是活生生的同事,誰不能證明?」
「即便能證明,那也只能說明是有一個叫劉國慶的人存在,至於他還有沒有第二個身份,也還不能確定。」調查組又問,「所以我們想請狄局長回想一下,劉國慶其人的存在,有沒有哪些可疑的地方。」
「你們調查組想幹什麼?是為了求證,還是為了做實?」狄耘面露不悅,「我從事公安工作多年,知道最可怕的一件事情就是,帶着『標準答案』去搞所謂的調查,那是十分危險的。有種思維叫『先入為主』,那會蒙蔽人們的心智,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最後無法回頭。」
「狄局長,你不要生氣,我們只是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而已,並非一定要達到某種目的。」調查組見狀緩和著氣氛。
「知道,我也沒說不配合。」狄耘哼了一聲,「劉國慶同志的檔案材料,當初從春山縣調過來時我看過,很正常,現在還有存檔,你們可以調出來看,包括後期的一些信息,比如他埋在哪兒,都寫得很清楚。另外,你們對哪個環節有疑問,只要提出來,我會盡全力幫你們解答,從物證到人證,盡量提供齊備。好了,你們去查看吧,這會兒我還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
「好的狄局長,謝謝配合。」調查組感到有些無奈,但也沒法子,「看過檔案后我們還要到春山縣去調查,改天有需要的話我們再過來。」
「隨時來隨時歡迎,只要我在,就不會讓你們失望。」狄耘說完就拿起手邊的材料看起來,不再理會調查組。
調查組只有離開,他們感到有點意外,沒想到狄耘抵觸情緒這麼大。有人提出,也許劉國慶私下裏與狄耘的關係好,所以他自然要極力維護,而且這件事本身就帶有一定的自黑性,如果說劉國慶真的只是某一個人的第二身份,那麼整個市公安局系統的顏面何存?狄耘的臉面又往哪裏擱?
聽了這番話,調查組全體沉默,他們覺得事情很棘手,同時又有些可笑。此時又有調查組成員開口,問劉國慶事件是接到了誰的舉報,是不是該好好審查一下舉報人是否存在問題,利用了權勢搞私人打擊報復。
調查組正副負責人面面相覷,他們是知道背景的,所以也沒法回答,畢竟市長力撐此事,必須得當個事情辦。鑒於此,調查組最後還是決定繼續,按照流程作進一步核實。
結果可想而知,由於事情過去了多年,春山縣公安系統沒有人能具體提供有價值的信息。調查組只好草草收兵,放棄對「劉國慶」的追查,然後轉入下一個環節,對「張本民」展開調查。
初冬的屏壩鄉大院內,綠意尚在。低矮的冬青和高聳的針松,完全無懼日漸刺骨的寒風。
「你就是張本民?」面對張本民,調查組的問話居高臨下。
「各位,有關情況我已經了解了,雖然我有義務配合你們的調查,但沒有義務看你們的臉色,聽你們的口氣就可以看出你們的心態,請問,你們這是在調查,還是在審問?」張本民心裏有底,他不想在調查組面前表現出任何弱勢。
「你不要有逆反心理,我們只是例行公事。」調查組自然也不會減縮自己的氣場,「從你的檔案資料看,有不少地方存在一定的問題。」
「比如呢?」
「你被誣陷殺人期間流浪在外,都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些什麼事?那一部分是缺失的。」
「被人控制了,賣到了一個黑煤礦,差點丟了性命。」張本民面無表情地道,「至於黑煤礦在哪兒,那就無從得知了,反正從開始就被戴上了頭套,完全不知道路線和方向。」
「那麼長時間一直在黑煤礦?沒出去過?」
「你們以為是在工廠上班還有節假日,想出去就出去?」
「那你最後是怎麼出去的?」
「看準機會,搶了一個看守的步槍,用槍托砸暈了他,然後就在深山裏逃竄。」
「那你還不記得路線?」
「在深山裏過了幾十天,相當於是完全無保護的野外生存大挑戰,兇險性很高,所以一直是漫無目的地奔逃,還記個屁路線。反正最後看到了一條隧道,就守在邊上等過往車輛,最後成功爬上了一輛大貨車,然後就開始昏睡。」張本民道,「說來也巧,當我醒來時,發現貨車已經進入興寧境內,於是就跳車繼續逃匿。」
「接下來又都去過哪些地方?」
「地方不熟能到哪兒去?就在市區周邊,還有就是藏在學校周邊,白天不敢動,夜裏就到食堂找點吃的。就那樣過了些日子,突然看到新聞,說用於誣陷我的那個案子的真兇抓到了,於是我也就算得救了吧。」
「你說在黑煤礦的事,有沒有可對證的?」
「有。」張本民一抖嘴角,「讓公安去破案,端了黑煤礦,然後我可以指證裏面的一些個小頭頭們,他們反過來就能為我作證了。」
「你這回答,態度有點問題啊。」
「我態度有問題,還是你們的思想有問題?」張本民明白,碰到這種事情是要表現出一定的耐心,但也應該有一定的情緒,畢竟身份被懷疑,正常情況下無論發生在誰身上都有些令人難以接受。
「注意你的措詞,說我們思想有問題,可以視為你不配合調查工作。」
「你們的表現足以說明你們在意識上明顯欠妥,擺明就是要讓我承認在身份上存在一定問題,然後你們就可以圓滿地回去交差是不是?」張本民道,「告訴你們,整個事情的核心就在於某位市主要領導,他的兒媳婦和我是同村的,因為家族關係,我跟她有很深的矛盾,現在她是在利用職權便利來找我的茬,說白了就無中生有。」
調查組一聽,當場有點發愣。
「這件事聽起來有點滑稽,你們說我要是個亂七八糟的人,胡亂搞個身份的,公安部門查也就查吧,可我是正兒八經的鄉大院工作人員,而且所謂的另一個身份又是公安系統的,那可能么?」張本民繼續道,「不說別的,只說入職時的審查,難道那些負責把關的人都有眼無珠么?就看不出一點破綻?還要等你們來調查?」
「那些不是你考慮的,我們也不做任務之外的事情。」調查組見從張本民這兒問不出什麼,也不想久留,「今天就到這裏,以後有需要的話,我們還會再找你的。」
「沒猜錯的話,接下來你們會去興邦職業中專學校去走訪調查。」張本民冷冷地道,「希望你們一如既往地本着公義之心,不要被個別領導左右了行為,否則到頭來只能被看笑話。」
調查組沒法直接回答,他們看了看張本民,用訓斥的口氣道:「你少說兩句比什麼都好。」
張本民知道適可而止,抖起嘴角笑笑,不再開口。他不怕調查組到學校去,因為上次去市裏找狄耘之後,他又去了趟學校,跟薛玉葉見面聊了一下,把該注意的問題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