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雲府城一角。

“這就走了？”

正在閒逛中的陸川，驀然回首，似乎透過萬重屋檐，百丈高牆，與一位耄耋老僧四目相對。

呸呸，沒有基情，只有一點惺惺相惜之意。

不得不說，這老和尚確實算是，陸川自來到上界以來，所遇到的武者中，最想是人的一個。

有一顆慈悲心，也有修禪的持之以恆，擁有自身的信念，卻又不會拘泥於窠臼。

單這‘知進退’一點，就足可見其心性不凡，未來必有大成就。

當然，以陸川現在的修爲境界，還不夠資格評價，也看不破一尊神藏佛陀的未來如何。

但除了冥冥中的一點玄妙莫測感知外，便是這老和尚的‘明得失’，纔是真正讓陸川倍感敬佩的地方。

知進退，明得失！

滷肉店中的一次偶然相遇，或許是心血來潮，讓兩人之間，有了一絲因果糾纏。

但若說更遠，便是此前的普文大師，用佛門秘術，卜算陸川的方位。

陸川不認識普文，也不知道對方，但老和尚去了城主府，便顯露了一手真言密咒，鎮壓邪穢醒神，就足夠讓陸川聯想到很多了。

廣繡禪師匆匆離開府城，並非是怕了陸川，正是因爲他知進退，明得失。

真要鬥起來，陸川必輸無疑，卻絕不會隕落此間。

哪怕，還有一個神藏人仙之境的府主姜同喻，也絕對留不下他。

究其根本，是因爲陸川背後有人！

廣繡禪師有大毅力，大智慧，大慈悲，可以腳下丈量佛國，積德行善，修持佛心，普度衆生。

陸川卻是以殺入道，山字經加身，揹負的卻是下界億萬生靈的怨念！

以常理論，憑普文半步神藏的佛法修爲，莫說卜算一個通道，即便是窺探神藏人仙，也不至於落得個根基受損，差點身死道消的下場。

但廣繡禪師卻是看到的更多，在那小小的滷肉店裡，他看到了陸川背後的幽冥地獄，那一雙雙欲要擇人而噬的兇戾鬼眼。

莫說區區一個普文，即便是廣繡禪師，也擔不下一界因果。

所以，很坦然的從心了！

不能說光秀禪師沒有擔當，而是他負擔不起，因爲他很清楚，敢這麼做的人，必然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意志。

與其說是山載萬鬼，同樣也可以說是萬載背山。

廣繡很清楚，一旦自己橫插一手，陸川但凡不死，必與佛門不死不休。

此前，陸川索要不淨禪經，便是表態。

你敢動手，我就強搶，現在強不到，天下間佛寺衆多，總有能殺到的一天。

即便退一步講，廣繡很清楚自己無法鎮壓陸川，亦或是鎮壓那背山萬鬼，只能下死手。

滅殺萬鬼，因果無良！

廣繡不怕身死道消，卻怕萬鬼反噬，與陸川融爲一體，屆時便是真的大魔出世，生靈塗炭。

陸川之所以能活過數百年，打破天地極限，除了借天地偉力錘鍊自身，窺視一線道韻，演化出山字經外，便是借了這萬鬼怨煞的執念支撐。

人力有窮時，絕不是一句空言。

陸川是天才不假，卻依舊是一個人，沒有金手指，沒有老爺爺，也沒有俏丫鬟，孤零零走到如今，只能另闢蹊徑，揹負山鬼上路，借萬鬼之力維持肉身沒有崩潰。

在廣繡禪師眼中的陸川，實際上就是個活死人。

雖然假裝的很像人，常人也看不透，可廣繡禪師一雙慧眼，卻能看透事物本質，窺探到了陸川的根腳。

雖不中，亦不遠矣！

這也是爲何，陸川吃東西味同嚼蠟，那是被萬鬼分薄了感官。

廣繡禪師很清楚，現在的陸川，憑一身如山無匹意志，鎮壓了萬鬼，若真惹得他興起，落入絕地的話，怕不是真的會自我引萬鬼入體，化作無雙厲鬼。

而且，憑那一手能跟普度禪意相抗衡的如山真意，怕是頃刻就能成就神藏巔峰的鬼王。

到得那時，就不是他一個人身死道消的問題了！

即便是整座北雲府填進去，怕也是不夠這等恐怖存在一口吞的！

“走了也好，這些傳教的傢伙，可是難纏的緊！”

陸川看了一眼，便不再多關注，便既收回意識，在城中閒逛了起來，好似漫無目的般，東瞅瞅，細看看。

路邊的小攤，街角的茶鋪，奢華的酒樓，都能逛一逛看一看，似乎百看不厭，樂在其中。

“主人老爺！”

驀地，心神中傳來，玄瞳脆生生的呼喚。

“如何？”

陸川面上不動聲色，依舊慢條斯理的逛着街。

“回主人老爺，您傳授的學識太過深奧，玄瞳愚笨……”

“別整這些有的沒的，你這小小年紀，怎麼淨學些假道學？乾脆點！”

陸川心中佯怒道。

“是，您說的那些，玄瞳已經全部掌握，只是力量不足，而且屍塔也未曾進化成真正靈寶，怕是無法覆蓋太廣的地域！”

“這確實是個問題！”

陸川微微頷首，淡淡道，“此寶雖得了一絲天地道韻，但到底底蘊淺薄了一些，除非我更進一步，亦或得到異寶，才能解決。

但現在，我也不需要鋪開那麼大攤子，只要在北雲府一地試行即可。”

“主人老爺諒解便好！”

玄瞳話語中多了一絲輕鬆，“我現在能分化一百零八道分念，借屍塔中的大墓迷宮，足以支撐起老爺所設想的東西，以這府城爲例，能將此間盡數囊括。

而且，即便是神藏人仙出手，也找不到絲毫蹤跡。”

“很好，那就開始吧！”

陸川眉眼微眯，似乎多了一分笑意，唯有古井無波，有如死水幽潭般的瞳孔，一成不變，“那城主府中，至少要有十個目標，重點考察！”

“主人老爺放心，玄瞳絕不會出現絲毫紕漏！”

玄瞳說完，便再沒有了聲音。

但陸川清楚感知到，一股股隱晦到不可查，卻盡在掌控的陰冷意識，向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沒辦法，玄瞳就是出自他手，屍塔也是經他手煉製而成，玄瞳的一舉一動，即便再是神妙無雙，也瞞不過他這個主人。

但在這北雲府城之中，即便是那位神藏人仙之境的府主姜同喻，也別想察覺到絲毫異常。

除非，是如廣繡禪師那等精修佛法，丈量佛土，以紅塵罪孽洗煉佛心的存在，才能把握到城中的異樣波動，可惜這位已經走了。

玄瞳本體核心，乃是一尊無上存在的分神殘念，竟有兩界交互偉力洗煉磋磨，又被陸川抹去心智，再又有數以千計的雜念分薄。

種種條件下，除非那無上存在親臨，而且仔細觀察，才能看出其餘自身的關係。

陸川毫不懷疑，那是一尊超越了神藏人仙的存在，甚至還要更往上一層，可離着太遠，也就沒必要太過忌憚了。

此時此刻，玄瞳分化分念，借屍塔中的無邊怨煞之氣，化作一個個透明的意識體，就如天賦神通一般，堪比神藏人仙出手的神異玄通。

甚至於，還要更精妙三分，乃至於無跡可尋，近乎於道般的自然。

這也是爲何，玄瞳會自信無比，神藏人仙也察覺不到異常。

北雲府城之廣，融合人口何止百萬？

玄瞳的目標，正是城中怨氣最深之輩，並非是隱於其中的鬼物，而是一個個心神中蘊藏了邪念的人！

懷才不遇，嫉妒成狂，窮兇極惡，種種惡念糾纏者，便是陸川的試煉目標。

陸川在城中閒逛，看似漫無目的，實際上，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尋找着這一類的人。

這種人，絕對不少，而且很多，可合適的目標，卻要通過層層篩選。

就如陸川着重叮囑的城主府中的目標。

似這等大家族，其中的陰私齷蹉，不要太多。

神藏人仙至少五百年壽元，哪怕子嗣難續，可後代卻未必了。

幾百年下來，絕對是枝繁葉茂，一大家子人。

從中找幾個受了委屈，被打壓的子弟，甚至不需要陸川親自去了解，只要玄瞳發現了怨氣邪念波動，便可以趁虛而入。

玄瞳的神識之強，或許不如陸川，但那是指單個，數以千計的分念相融，比之神藏人仙都強盛三分，甚至更多。

也就是玄瞳做不到，否則的話，當初就不是陸川抹去妖鬼心智，造就玄瞳，而是陸川被生吞活剝，意識成爲分念之一了。

而玄瞳也得了陸川傳授的惑神之法，以其自身底蘊而言，修煉此法可謂得心應手，事半功倍，比之陸川還強幾分。

甚至於，陸川現在得到的諸多功法，基本上都是交給玄瞳，通過數以千計的分念來推演，爲其省卻了大半心力。

這也是爲何，當初陸川甘冒奇險，找上妖鬼這個數千年老怪的根本原因。

陸川終究只是一個人，不可能時時刻刻去推演那些功法，太過消耗精力，也沒有那麼多時間。

“他算一個！”

正在行走間，通過心神相通，陸川借玄瞳的眼睛，也能看到分念所看到的一切。

此時此刻，城主府後院中，正有一個灰頭土臉，脣角隱有血漬，目中滿是憤恨，額頭都有青筋暴突的青年，步履蹣跚的走向角落。

許是出於惡趣味，亦或是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陸川古井無波的眼眸中，終於出現了一絲人性化的淡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