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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吏 - 第九百章 不殺字體大小: A+
     

    “舊長安君……叛臣成蹻之子嬰。”

    這是子嬰從小參加嬴姓宗族聚會時,聽到旁人竊竊私語最多的一句話。

    子嬰的父親成蹻乃莊襄王次子,曾一度是王位的有力競爭者,不比他那被扣留在邯鄲的兄長公子政,生于條件優越的宮廷,接受良好教育,且備受莊襄王生母夏太后寵愛。

    但成蹻還是輸在了最后一步——擁有立嗣決定權的華陽太后,最終選擇了公子政。

    但作為王弟,成蹻依然炙手可熱,他十多歲那年,便在祖母夏太后安排下,前往韓國迫使韓桓惠王割地百里給秦國,被封為長安君。

    但隨著夏太后病逝,成蹻地位急轉直下,他以為呂不韋與嫪毐與害己,遂在監軍攻打趙國時,在有心人慫恿下發動叛亂……

    成蹻之亂被輕而易舉擺平,成蟜的部下皆因連坐被斬首處死,屯留的百姓被流放到臨洮,成蟜自己則孤身投奔趙國,被趙悼襄王封于饒(河北河間),沒幾年便郁郁病逝了。

    他唯一給襁褓中的兒子嬰留下的,就只有一個“叛臣之子”的標記。

    子嬰這三十多年的乖順、服從、偽裝、仁儉,無不是想抹去這標記。

    他得到了始皇帝的寬恕,得到了胡亥的信任,得到了群臣的贊譽,讓自己變成了世人交口稱贊的“宗室子弟之長”。

    但這一切努力,卻在今日,在咸陽宮前,被黑夫一句話,擊得粉碎!

    “長安君,長安君……”

    對殺胡亥之事,子嬰有口難辯,只能承受著這黑夫扔來的“榮譽”,心里卻殺了這廝的心都有!

    君與侯,只是稱呼之別,并無太大區分,昔日呂不韋為文信侯,亦有稱文信君者。

    看似風光的徹侯,讓子嬰從關內侯更上一個臺階,可偏生是那三個字,真是要了他的命!

    子嬰是老好人,但長安君……是大叛徒啊!

    洗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擦去的胎記污穢,如今又貼回來了,還更臟!

    父親叛國,背其兄,為人不忠,子嬰叛胡亥,弒其君,就算黑夫不承認胡亥的合法性,光子嬰與其私誼這條,也是為人不義。

    不忠不義這帽子,是扣死在頭上了。

    盡管子嬰依然能得富貴,但名望?造勢?是統統不要想了,聚集在他身邊的只會是貪生怕死的小人,有志復興宗室者,絕對會繞得遠遠的,以避其臭。

    從始至終,子嬰料錯了一件事,黑夫從來就沒打算,讓這場鬧劇體面收場!

    “體面?山河都打爛了,還要什么體面?”

    一巴掌將子嬰死死按趴下,這只是開始,就算對已死的胡亥,黑夫也不打算放過。

    但他欲對胡亥做的事情,太過驚世駭俗,曠古絕倫,剛進咸陽就搞,怕是要鬧出幺蛾子來,暫且延后一段時間,等關中局勢穩定后再做不遲。

    此時,雖然覺得黑夫隨口封子嬰“長安君”有些不妥,但沒人敢提出異議,當事人子嬰低著腦袋數地上聞到胡亥尸體味道,朝載尸輜車爬去的螞蟻;周青臣籠著袖子抬頭看天,好似天上的云彩十分有趣;王戊躍躍欲試,但最后還是蔫了……

    但就在這時候,群臣之中,卻有一個聲音大聲道:

    “武忠侯,你自己仍為徹侯,豈有封他人為侯的資格!?”

    ……

    乍聞此聲,子嬰從地上抬起頭來,王戊猛地回頭,周青臣也從神游天外中回來了。

    眾人齊齊轉頭,看向發聲者,卻是一名剛趕來的赤衣隸臣,形容狼藉,才解除了桎梏。

    眼尖的人認出來了,這是昔日秦始皇身邊的謁者楊樛,后為御史。胡亥繼位后,因為此人與黑夫有些私交,被趙高下獄為隸臣,只是他分量不夠,沒有像蒙氏兄弟那樣,轉到云陽獄關押。

    眼下北伐軍入城,接管了廷尉牢獄,楊樛自得解救,他說要來見武忠侯,北伐軍士卒也未多想,聽聞此人是君侯舊相識,就帶來了。

    但誰也沒料到,這個蒙黑夫所救的人,卻第一個對黑夫的僭越之舉,提出了質疑!

    隨黑夫一路來到咸陽宮前,帶著勝利者心態,心中滿是自豪的北伐軍士卒勃然大怒,瞪著楊樛,而王戊等諸臣吏,則暗暗為他捏了把汗……

    豈料,黑夫卻沒有先前的傲慢跋扈,而是下了馬車,朝楊樛拱手:“楊御史此言有理,是黑夫見偽帝受誅,一時欣喜過分,失態了。”

    王戊驚訝于黑夫變臉真快,周青臣卻聰慧,立刻應道:“咸陽無人不喜,非獨武忠侯,吾等也很失態啊!”

    黑夫瞥了眼周青臣,算是記住了這個小機靈鬼,楊樛卻又道:

    “不知君侯將兵至咸陽宮前,意欲何為?欲居之乎,僭之乎?”

    這是逼問了,黑夫搖頭:“豈敢,我入咸陽,只是為了安都邑,定人心。”

    楊樛得寸進尺起來:“既如此,如今偽帝既已受裁,君侯靖難已成,自當封府庫,還軍霸上,以待新君登位!”

    “是吾等流血流汗,方有今日之勝,他有什么資格說話?”

    “吾等好不容易進來,豈有退出去的道理?”

    聽著此人大言不慚,近處的北伐軍士卒怒目而視,已有人摩拳擦掌,要上前將這忘恩負義的楊樛拿下了,還是黑夫穩住了暴躁的士卒,笑道:

    “依楊御史之見,誰當為新君?”

    楊樛肅然:“國不可一日無君,始皇帝諸子中,除了不知所蹤的長公子外,六公子在高陵,為趙高所虜,但將閭等三公子尚在廢丘,人選不少,按照嫡庶之制,自有合適之人。”

    周青臣瞅著黑夫的面色,站出來道:“楊御史此言差異,立君乃國之大事,豈是一兩日能輕易決出的?若驟然立君,事后又有不妥,豈不是惹天下人嗤笑?”

    黑夫頷首道:“然也,楊御史在獄中待得久了,不知眼下情勢,內史、隴西、北地仍有偽軍殘部負隅頑抗。奸佞趙高劫玉璽東竄櫟陽(西安市閻良區武屯鎮),又北引匈奴單于略朔方,東接六國群盜于河東,皆已近關中,尤其是楚軍前鋒,更已渡過蒲坂,至西河臨晉(陜西大荔)。”

    言罷,黑夫目視周青臣:“奉常,那句孔子的話怎么說來么?”

    周青臣大喜,立刻會意道:“北狄與南夷交侵,中國不絕若線?”

    “不錯,局勢如此危急,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抵御外敵!”

    黑夫道:“故在新君繼位前,大秦朝廷將如何運轉,非得做出抉擇不可!”

    “非常之時,當有非常之制,否則如楊御史所言,吾等諸吏既不能給予有功者賞賜,又不能調兵遣將,難道要坐視胡人南下渭水牧馬,楚人兵臨驪山不成,關中淪為丘墟不成?”

    楊樛找不到反對的理由了:“那武忠侯欲行何等‘非常之制’。”

    黑夫一笑:“這豈是黑夫一個人能決定的?二三子且各歸官署,助我安撫吏民,封宮室府庫,待老丞相歸來后,便在咸陽殿內鳴鐘朝會,共議此事!”

    ……

    和李斯所料一樣,初入咸陽,黑夫急需李斯的威望,來為其施政張目。

    只是那老倉鼠此刻人還在廢丘,黑夫讓人速速去接回來,咸陽這邊,則封重寶財物府庫宮室,讓士卒穩定城內秩序,執行宵禁,處理軍務,是夜方休,坐在昔日自家府邸中,就著涼水吃口干饃,季嬰這才抽空來報:

    “亭長,從廢丘竄至好疇的數千郎衛、材士已降,司馬鞅遭東門豹所破,被困杜縣,咸陽周邊諸縣也多已歸服,包括云陽縣,并得知一事……”

    他上前拱手低聲道:“先前云陽獄吏得趙高命,使其殺蒙氏兄弟,但云陽獄見趙高大勢已去,未敢動手,故眼下蒙氏兄弟,還活著!眼下關在云陽獄中!”

    “哦。”

    黑夫隨口應了一下,他在查看御史府的律令圖書,趙高欲挾持胡亥東竄時曾使人來燒,但這命令卻被御史府官員拒絕,并攔住了趙高黨徒,拖到北伐軍入城,這些治理關中乃至天下不可或缺的資料,才逃過一劫。

    但這些密密麻麻的內容看得黑夫頭大,看來,他是時候讓蕭何北上了,一直靠李斯和舊官僚們,可不是個事……

    季嬰等了半響,見黑夫不答,才小聲問道:“亭長,蒙氏兄弟,殺,還是不殺?”

    “不殺……”

    黑夫有些不耐煩地抬起頭,眼中盡是冷酷的漠然!

    “留著他們。”

    “過年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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