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瑞翰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那裡，眼裡那浸了血一般的深紅色雙眸並沒有因爲敵人的死亡而褪色，反倒隨着時間的流逝愈加濃郁，散發出冰冷和幽深的光芒。

地上，“紅衣女子”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了，斷斷續續地，似乎隨時都會徹底停止，而容瑞翰卻並沒有試圖拯救她，只是淡淡地看着，與最初的時候判若兩人。

前世，君曉陌直到臨死前都沒能得知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更不知道對方曾爲了她而在幾個月內屠盡修真界的八大正道門派，讓修真界頓時陷入了一種風聲鶴唳、人心惶惶的境地之中。

在容瑞翰的心中，夢裡那個紅衣女子的死亡的確是他的一個心結。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反反覆覆地做着同一個相似的夢境，但他已經把這當做了一種暗示，並決定在夢裡的一切發生之前，把那名紅衣女子找出來。

只是，他一直都沒找到。

當迷霧幻境裡的“君曉陌”出現在他面前時，他以爲自己是找到了的。

他試圖接近這個女子，並挽救這個女子的生命，但卻一次又一次地與那個女子擦肩而過。

他們就像兩條永遠無法相交的平行線，無論他如何努力，也只能看着另一條平行線上的女子一步步地走進夢裡的死局之中。

畢竟，迷霧幻境所要做的並不是完成一個人內心深處最強烈的願望，而是讓這個人體會到最深刻的絕望。

每一次，當他嘗試着不同的方式改變女子的命運時，最終改變的都只有女子的死亡方式……

就這樣，“君曉陌”足足在容瑞翰的面前“死亡”了十二次，還一次比一次更慘烈。

第一次親眼看到“君曉陌”“死”在自己面前時，容瑞翰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殺光所有的人爲她陪葬！

第二次眼睜睜地看着“君曉陌”“死”在自己面前時，容瑞翰除了感到滔天的憤怒以外，還有着深深的無力感和自責感——是不是因爲自己實力還不夠強大，佈局還不夠謹慎，所以沒能救下她的性命？

第三次看到“君曉陌”“死”在自己面前時，容瑞翰的感受已經沒有那麼強烈了。他只是希望，如果還有第四次機會的話，他能夠成功地救下女子的性命。

……

一次又一次，當這噩夢般的場景在容瑞翰的眼前反覆地發生時，他所體會到的便不是“絕望”，而是“麻木”了。

只能說，迷霧幻境在捕捉闖入者內心深處隱藏得最深的絕望的確很精準，但它所使用的方法卻未必次次會奏效。

說到底，它們也只是一些靈智還處於很低級階段的靈植類生命而已，邏輯思維能力自然無法與感情複雜的人類相比。

在“紅衣女子”只剩下一口氣時，容瑞翰終於蹲下了身體，把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說道：“睡吧，睡過去就不疼了……”

像是應了容瑞翰的這句話，“紅衣女子”緩緩地吐了一口氣之後，徹底地沒了聲息。

容瑞翰站了起來，對這個結局既不感到難過，也沒表露出哀傷。

他早就預料到會這樣了，一次次地陷入同一個死局中，再愚蠢的人也能發現出一些異樣來。之前的容瑞翰只是被絕望和痛苦矇蔽了雙眼，而現在，他通紅的雙眸儘管是入魔的徵兆，但他的頭腦卻是前所未有地清晰了起來——

“已經是第十二次了，這場虛假的遊戲難道還要持續下去嗎？”容瑞翰對着虛空，容色平靜地說道。

就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濃重的霧氣開始在容瑞翰的周圍蔓延，扭曲了周遭的景物，也讓容瑞翰的面容變得模糊而朦朧。

最後，霧氣徹底地遮蔽了所有的景物，而容瑞翰的視野也變成了一片空白，但他至始至終都十分地淡定。

他在等待着下一次“輪迴”的開始，既然逃脫不掉，那他就選擇接受。

然而，當容瑞翰察覺到這一切都是“虛假”的時候，迷霧幻境就等於是失效了，所以，當容瑞翰眼前的白霧逐漸消散，他再次清醒過來時，他已經離開了迷霧幻境，回到了現實世界。

但他自己卻還不清楚這一點。

容瑞翰發現自己這次是躺在一大片陌生的植物上的，這些植物有着長長的莖葉，莖葉上開着一朵紅色的小花，其中會有一兩朵小花體積特別大，把葉子也給壓彎了。

但這些體積比較大的小花此時都萎萎的，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有一些甚至枯萎了。

這些小花正是在容瑞翰的幻境中幻化成了那些敵人，他們本想趁着容瑞翰失神痛苦之際殺死對方的，結果，反倒被容瑞翰在一次又一次的“輪迴”中給滅了。

所以，這些小花纔會變得如此地萎靡不振。

“師兄，快來看，那邊似乎躺着一個人！”君曉陌眼尖地發現在容瑞翰那邊的花叢與別的地方不太一樣，似乎有不少都倒伏了下去。

君曉陌和葉修文來到容瑞翰附近的時候，容瑞翰還沒能掙脫迷霧幻境，因此，他們並沒有看到容瑞翰的所在。但君曉陌通過陣法圖確定容瑞翰就在這片區域，所以，她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方法——拔草。

會造成君曉陌和葉修文被困於幻境之中的“罪魁禍首”無疑就是這些小花，同理，若要救出被困於幻境中的人，就得除掉這些小花。

君曉陌正是恰巧拔掉了一部分葉修文周圍的小花，才讓葉修文提前從幻境裡掙脫出來了的。

想到這一點，君曉陌便打算如法炮製了。

然而，這一次，她的好運氣用光了，和葉修文拔了老半天都沒拔到容瑞翰這邊的小紅花，結果還是靠容瑞翰自己悟到了“虛假”這一點，成功離開了迷霧幻境。

唯一還有一點“後遺症”就是，容瑞翰暫時分不清現實和幻境了，還以爲自己身處於幻境裡。

君曉陌剛剛說話的聲音也被恰巧清醒過來的容瑞翰給聽到了，這個聲音像是一股潺潺的水流聲，輕靈悅耳，敲到了容瑞翰的耳膜上，也敲進了容瑞翰的內心裡。

這是……少女的聲音？

容瑞翰皺了皺眉頭，擡起手來時，發現衣服上沾滿了草屑。

容瑞翰並沒有多少潔癖，至少，他的潔癖程度還沒葉修文那麼嚴重，但多年以來天潢貴胄的修養也讓他做不到一身狼狽地出現在別人面前，哪怕那些人都是“虛假”的，“不存在”的。

所以，容瑞翰撐坐了起來，拍乾淨自己上半身的草屑之後，才慢悠悠地站了起來。

乍一站起來，映入容瑞翰眼裡的，便是一張無比熟悉的臉，這張臉曾經無數次地出現在他的夢裡，也曾一次次地在他的夢裡緩緩地閉上了失去生機的雙眼。

只是，這一次的女子，又與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不對，不應該稱爲“女子”了，應該稱她爲“少女”纔對，臉上還帶着明顯的稚嫩。

少女沒有穿着紅衣，而是穿着一身的青衣，頭髮被高高地紮了起來，乍一看起來不像少女，反倒像一個長相過於清秀的小少年。

但容瑞翰知道面前的這個人是“少女”而不是“少年”，因爲對方在自己夢境裡出現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多得哪怕閉上雙眼，容瑞翰都能在腦海裡勾勒出她的樣子來。

容瑞翰目光沉沉地看着君曉陌，並沒有因爲她的出現而感到多少分驚喜。

原因無他，容瑞翰還以爲自己身處在幻境之中，面前的少女無論和自己有多少交集，最後也逃不了一死。

既然如此，自己還何必掙扎在過去的夢境之中呢？

容瑞翰覺得自己很可笑，因爲一個長久以來的夢境，就讓他不自覺地對夢境裡的那個人產生了不必要的感情，而他連那個人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都不知道。

如果那個人是真實存在的，爲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那個人出現在他的生命裡？

這一次，他甚至還因爲這個“虛無的人”陷入了一場輪迴的噩夢之中，現在想想，也覺得自己是蠻可笑的。

也許，他不再關注這個人，不再被這個人牽動心神的話，他就能徹底地擺脫這場虛幻的夢境了吧，容瑞翰默默地想道。

容瑞翰看向君曉陌的眼神冷了冷，隨即轉身，毫不遲疑地走了。

“啊……誒！他……他……他怎麼走了？！”君曉陌完全沒想到容瑞翰見到她居然會給出這種反應，一時之間倒是愣住了，求助般地看向了葉修文。

葉修文走了過來，無奈地拍了拍君曉陌的肩膀，說道：“小陌，你現在的樣子可是沒有使用變幻符的呢。”

言下之意，你現在的樣子壓根就不是“姚陌”，怎麼指望容瑞翰能夠認得出你？

面對一個陌生人，容瑞翰不警惕戒備地發起攻擊已經算是很不錯了，難不成要他表達一番重逢後的喜悅嗎？

君曉陌一拍腦袋，說道：“哎呀，差點忘記這一茬了。難怪難怪……容瑞翰，等等我，我是姚陌啊！”

君曉陌喊着，朝容瑞翰跑了過去。

容瑞翰的腳步猛地停了下來，倏然轉過了身子——

“你是姚陌？！”

容瑞翰血紅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君曉陌，像是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麼異樣的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