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重席子坐在屁股底下,儘管引來衆多諸生學子的讚歎,可也應了那句話——高處不勝寒!
伏漢顯然知曉身處高位的滋味,袁經師的席子甫一疊放上厚厚的席子堆時,立馬搖晃着三縷花白鬍子高叫道:“停——都停下!老兒我不玩了,這麼高的席子,想要摔死我啊!我老兒還想多活幾年呢!散了,都散了吧!”
衆諸生學子像是非常熟悉伏老博士的性子,皆不以爲忤,堂上堂下鬨然大笑着,人羣慢慢散了去。
袁經師原本被奪了席,臉現羞慚尷尬不自然之神色,也隨着衆諸生的鬨笑聲漸漸褪去,代之而起的是忍俊不禁的笑意。禁不住走近幾步,對伏漢道:“你這老兒,慣會如此!一到五十重席子便叫停,都過去這麼些年了,還是改不了這惡習!難不成五十重席子真的就能摔死了你?真是的!”
對於袁經師善意的嘮叨,伏漢自然不能說什麼,依舊指揮着得意弟子大公子柏堯,將累疊得厚厚之席子分給落敗了的諸生,這纔回首睒目一笑:“嘻嘻……不瞞您說,老兒我還真怕摔着了!”
之後又嘆氣道:“哎,子敬兄,您說這麼些年,我怎麼還是坐不得這高處,唯恐摔下來呢?”
袁子敬,也就是袁經師,當下又朝伏漢翻了翻白眼仁,氣哼哼地道:“那你就在這裡窩着吧,安心窩着吧!”說着,一撣袍袖,拂袖而去。
伏漢便笑呵呵地看着袁子敬被自己氣走了。
太學裡的人皆清楚,袁子敬袁經師有個非常有名的兄長,那便是大漢朝位居三公之一的司徒袁奉。司徒袁奉儘管爲人常遜言恭色,遇事唯唯,民諺有云:萬事不理問伯始,天下中庸有袁公,但其兄弟袁子敬,性情脾氣卻完全不同與司徒袁公。
袁子敬不但性情耿直,仗義執言,還是個固執己見,倔強頑拗之人,尤其面對共事多年的伏漢時,更甚!
原因無他,袁子敬私下裡曾不止一次地勸說伏漢,要他接受當今聖上的拔擢,爲朝廷施展其才幹,莫要蹲守於太學,負隅頑抗了。但都被伏漢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擋了回去,就比如剛剛的辯經奪席,事先便是袁子敬又來勸說,伏漢以辯經勝者隨意處置爲藉口
,再次搪塞了執拗的袁子敬。
見氣哼哼的袁子敬已然走遠,伏漢這才笑呵呵地走至都授堂的東階邊,朝早已圍攏過來的柏氏幾兄弟道:“喲,久別重逢,幾位郎君別來無恙乎?”
邊說邊朝幫忙分發席子的大公子柏堯招手,“堯兒快來,你瞧瞧這是誰家郎君,臉色黑得跟個鍋底似的!嘖嘖……瞧瞧,好好兒的一張國色天香般的容顏,愣是抹黑得一塌糊塗!唉,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說着話,又搖晃着三縷長髯,連連頓足。
玉洛氣得只能乾瞪眼!
甫一見面,這伏漢老兒就來這麼一下子,倒叫玉洛無言以對。
也是,人家伏老博士又沒指名道姓,說出是誰,她若接口搭言,豈不承認了抹黑得一塌糊塗的人就是自己?
當下氣憤憤地朝伏漢狠命地又瞪了眼。
此時柏堯連忙走了過來,一一跟柏忠、柏威、柏瓚和駱頌以禮相見。其實柏堯早已瞧見了柏氏幾位郎君,他也早就接到過君父遣人給他送的信,知道柏氏幾位郎君跟八妹一同到了京城,只是苦於太學尚未到休沐日,無法回去西平侯府,與幾位弟妹團聚。
現下見恩師主動喚他,便急忙過來廝見。又朝堂下四下裡踅摸了遍,輕聲道:“咦?之前恩師解經時,我還見過二弟尚在人羣裡,怎麼只這一會兒工夫,就不見了身影?”
柏威見說,接話道:“無妨!二兄就是那個性子,見不得咱們熱鬧親香,許是躲了去,等着休沐回府再聚不遲!”
柏堯便不好說什麼,又與玉洛見禮,道:“八妹一路勞頓,現下可還好麼?”說時,柏堯嘴角邊還隱隱掛着笑意。
很顯然,柏堯也覺玉洛的臉抹黑得太過了。
玉洛倒不覺得什麼,落落大方地跟柏堯施禮道安。
伏漢老博士卻耐不住了,當下打斷道:“好了,都快別絮叨寒暄了,說來說去總是那幾句,又不是外人,客氣什麼!”
玉洛就白了伏漢一眼:剛剛他自己還跟他們幾位客套寒暄來着,到了這會兒,卻又嫌棄起旁人來了!
腹內隱忍的不滿就要衝口而出,卻被伏漢搶先一步,道:“喂,我說幾位小
郎君,你們方纔進太學門前,有沒有瞧見熹平石經旁邊新立的碑刻?”
這不問還好,一問倒引得玉洛愈發怨氣沖天了!當下再也忍耐不住,衝口道:“看見了,半點新意也未有,一點也不怎麼樣!”
邊說邊朝伏漢又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嘿——老兒我還是頭一次聽見如此中肯的評價!自打老朽向皇上請旨刻經立碑,大凡看過之人,無一不讚不絕口,稱讚那碑刻上的字體乃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都說老兒我獨具慧眼,有新……有伯樂識馬之能,爲我大漢朝的士子們墨書經文,再提供了一個校對是正的範本。嗯……不想,卻到了這位小郎嘴裡,竟然半點新意也未有!嗯,這還是到目前爲止,老兒我聞所未聞之語啊!”伏漢說着話,還朝玉洛故意睒了睒雙目。
意思是,怎麼樣,我說的話還中聽否?
這話裡話外明顯是討好她的節奏,玉洛豈有聽不出之理?可也表明了,新立石經上的字體非他伏漢所書!
玉洛氣得就要質問。可轉念一想,若她就這麼直截了當地當衆質問,以伏漢的性子,瞪着眼睛混不講理地不承認,也並非沒有可能,就是隻輕輕一句“天下之大,怎知是你柏氏八姑子的筆體”,便會給她堵得啞口無言!
還是莫要莽撞,策略地問一問好了。
隨即,玉洛便穩了穩心神,換上一副笑靨如花的表情,細聲道:“那敢問伏老博士,您老口中獨具慧眼,哦,就是伯樂識馬的那一匹馬,是誰呀?伏老博士連石經都敢立於太學門前,不會還藏着掖着,不敢說出那人的名字吧?”
只要伏漢能編造個說得過去的謊言,她柏玉洛便不予追究!
總歸漢隸唐楷,在之後的漫漫歷史長河中,都要大放異彩的。
她只不過是提前引入罷了。
伏漢聞言,禁不住就是一陣哆嗦,口中卻連連嘖嘖出聲,道:“我勒個乖乖!想不到這位黑臉小郎,語聲竟如斯……柔媚!誒,老兒我今日算是開了眼了。不過,不瞞這位小郎,老兒我也未見過那匹千里馬的真容,更不知其姓名。誒,就是見着了,可惜我家也沒有草原,沒法供其馳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