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又陰陰地睨了眼玉洛，癟了癟嘴角，道：“八姑子是在懷疑常侍的護衛能力麼？八姑子若是不信服我侯常侍，總得信服我手中的王節吧。”說着，使眼色給身邊一個雙手執漢節的小內侍，命其舉了舉。
玉洛怔了下，卻將眸光投向了漢節。
節，以竹爲之，柄長八尺，以旄牛尾爲其眊三重，取象竹節，因以爲名。將命者，持之以爲信。
也就是漢家故事所說的，漢節乃執行王命之憑信也。
如同見了王命的漢節，原本該當奉命出使的侯常侍一刻不離身地親執，而此刻卻由個小內侍舉着，侯常侍自己，則悠閒地負手而立，與她侃侃而談。
其實不應該說是此刻，這一路上，被視爲王命憑信，時常用來傳信於亭置，爲他們這一行的餐飲住宿，立下了汗馬功勞的漢節，就鮮少被侯常侍鄭重其事地恭奉其懷的。
單從這一點來說，這侯常侍倒不拘泥於小節，是個靈活變通之人。
玉洛心裡就有些認同感。但也正是因爲這一點，又不得不說，這侯常侍對於王命憑信之漢節的不大重視。
抑或說，這侯常侍對王命的不以爲然。
那麼，是不是說，這侯常侍對這聖旨賜婚，或者就是針對她柏氏八姑子，也有些不以爲然……
思及此，玉洛心中到底不是滋味。
暗自苦笑了下，卻還是恭敬回道：“八姑子陋居偏僻之地久矣，愚鈍如那井底之蛙，又是頭次出門在外，心中難免忐忑，就……有些小家子氣，擔心賊人惦記着那些車上財物。總歸八姑子乃一介小女子，還望常侍大人海量，莫要怪罪八姑子的好。”
在玉洛固有的觀念裡，宦者內侍都不是個什麼東西，即便是個東西，也只是個小人而已。
既然有“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句話，那自己就以孤陋寡聞的小女子自貶，讓侯常侍意會出——他，就是那個“小人難養也”好了……
聞言，侯常侍原本一雙陰沉的眼睛，卻是精光一閃，呵呵笑了一聲後，又上下打量了遍玉洛，半晌才陰着嗓
子道：“這麼說，倒是常侍錯怪了八姑子！”扭過頭，吩咐手持漢節的小內侍：“你且退下吧，沒得礙了八姑子的眼！”
這話說得，意味深遠！
雖未明言指責她八姑子不信服他侯常侍，卻變相地說了，礙了她八姑子眼的，是小內侍手中的王節！
若果上綱上線，她八姑子的罪過可就大了。
這一下，倒令玉洛有些措手不及。
原本想順勢譏諷“小人”，卻被“小人”無情地給陰了下。
可也不能就這麼地束手待斃，任他妄言，即便垂死也得撲棱幾下，方纔顯得豪言壯語不是？
何況她八姑子並無要垂死掙扎的意思。
便接了句：“八姑子乃一介小女子，有什麼礙眼不礙眼的，常侍大人多慮了。”說完，轉身欲走。
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對於這兩項，玉洛更欣賞後者。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向來被玉洛奉若逃命之法寶。
侯常侍見狀，又是呵呵一笑，“八姑子難不成這就怕了常侍？還是八姑子自恃清貴，不願意與我這宦官爲伍，交談一番？”
交淺言深，總也得有話說才行。不過這侯常侍倒是爽利，乾脆自稱是宦官了。
玉洛這下倒不好再走了，便駐足以待。
侯常侍年過四旬，長了一雙好看的丹鳳眼，面白無鬚，身材瘦削。不過，不知是不是他自稱宦官的緣故，一雙眼睛總給人以陰沉的感覺，嗓音又是宦者固有的尖細聲調，說話時就有種陰陽怪氣的味道，令人不舒服的同時，卻又不好說什麼。
有鑑於此，玉洛只好靜靜地端立着，不願先開口打破僵局。
恰在此時，宛城置的置嗇夫過來延請用飯食，一見柏氏八姑子也在，便恭謹地施禮：“宛城置置嗇夫孔榮見過八姑子！八姑子，您看您的飯食……”
置嗇夫孔榮尚未說完，侯常侍便打斷了他的話：“孔榮，你且下去吧，八姑子的飯食自有人伺候，無須你個置嗇夫操心！哦，對了，熱湯熱水的都備好了麼？八姑子一介小姑子，可髒污不得，要
先沐浴一下。”
接着，又擡頭看了看天，“呵，你說這天熱得，只過了端午，就讓人喘不上氣來！”
孔榮轉身，朝侯常侍忙不迭地回稟：“回常侍大人，都備好了，單等着大人吩咐呢。”便回身吩咐了一聲，又伸手相請侯常侍。
卻於躬身伸手之際，悄悄覷了眼八姑子，眼底盡顯驚豔神色。
對於孔榮的卑躬延請，侯常侍倒也領情，“嗯”了一聲後，便往前行去。只一面走，一面出其不意地喝道：“大膽孔榮，小心你的狗眼！”
孔榮就是一哆嗦，忙正了正身，趕緊跟上。
“去，也給咱家的房間裡送一桶熱水去，先涼快涼快再用飯食不遲！”侯常侍又吩咐了句孔榮。
孔榮自是唯唯應諾，答應不提。
望着侯常侍故作姿態的背影，玉洛禁不住暗暗好笑：這個侯常侍，自己愛乾淨，有潔癖倒也罷了，卻非得說成是旁人！
打了旁人的旗號，狐假虎威，這便是近身伺候上位者之人的通病吧。
不過想想，自己一介小姑子的，也算不上什麼上位者，即使有聖旨賜婚，已經呼風喚雨的侯常侍，也犯不上假借她之勢，爲虎作倀吧……
而就某些情形來看，套用柏威的一句話，倒是他們一路上沾了侯常侍的光。
且不管他誰是誰非，還是先洗個澡舒服一下方爲正理。
玉洛便很快地沐浴更衣，然後命心慧擺上飯食。
心慧拿來飯食，悄悄道：“八姑子，您說這侯常侍手腳可真夠快的，只這一會兒的功夫，沐浴完事不說，還親自提着食盒給姑子送吃食來了。嘖嘖，也不知宮裡的人是不是都這樣……”
訓練有素是身爲宮人的基本功，侯常侍要是連這點子眼力也沒有，如何能出入臥內，禁中諸宮，伺候在皇上身邊？
接過心慧遞與的銀箸，玉洛不禁又感嘆道：“就是這銀箸，侯常侍也慮得仔細，每每用吃食，都會奉上，以驗明正身，可見侯常侍其人，不愧爲皇上身邊的紅人，處處勝人一籌。”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