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寂靜的，也是灰色的。

那一片片從天空落下的灰絮，悠悠宛如雪下。彷彿回到了那個未曾劇變的時代，如同一切不過大夢一場。

可惜，這個夢不會醒來，也無法醒來。

醜陋的它依舊醜陋，哪怕用虛僞的美麗去裝點，也無法掩飾那背後的真實。所以當奧格洛克伸出一根手指輕輕觸碰那片自天而降的“雪花”時，手指頭傳來微微的針刺感，那是強烈輻射的標誌。雪花化開，散成一抹餘煙。飛散消逝，歸於虛無。

奧格洛克知道那不是雪，而是大爆炸後產生的高溫熱氣，將空間的水份蒸發。蒸發的水份和被爆炸卷至高空的塵埃物質混合在一起，熱能消退之後，強烈的溫差使這些混合物急速冷凍，形成了冰晶，便如同下起了一場雪。

一場醜陋的雪。

知道歸知道，他卻不願意去發現這一點。可惜，無論他願不願意，真相就擺在那裡。對着下雪的天空，奧格洛克發出一聲低嘆，然後掀開幾塊壓在他身上的岩石。回頭看去，永夜城三分之二的地區已經消失了。

強烈的爆炸使得大地裂開、沉沒。城市本就靠近海邊，如今建築更是爭先恐後向海中沉下。海水倒灌，爭奪着更多的領地，剝下更多的陸地。奧格洛克身在城市的邊緣，這片地區的建築早已被爆炸夷平。大地的裂痕並沒有停止蔓延的動作，它們發出一陣咔嚓咔嚓的聲音，將陸地分裂出來，再塊塊脫離，最終被海水捲走。

爆炸的餘波甚至在海面上形成一個漩渦，漩渦的上空則是朵深灰色的蘑菇雲。雲層中，仍有電光閃爆不時出現，提醒着奧格洛克剛纔那陣爆炸的威力。

如是不是傾盡全力去防禦的話，哪怕位於爆炸的邊緣，奧格洛克也不可能活着。爆炸瞬間，超過四千度的高溫射流擴散輻射，考驗着奧格洛克的防禦力場。結果則是他活了下來，但能量已經消耗殆盡，而且身體大部分組織壞死。哪怕能夠康復，力量也會下躍，再不復以往十二階的高度。

這對奧格洛克而言，和死了沒什麼區別。

細碎的腳步聲鑽進了耳中，奧格洛克看去，從城市的廢墟里，一隻只漆黑的衛士爬了出來。它們得到普羅休斯的命令，在殲星者自爆前提前離開。只有少數倒黴蛋被捲進了爆區，但總體而言，衛士損失的數量有限。現在它們又回來，自然是爲了給奧格洛克致命一擊。

黑壓壓的衛士逼近，奧格洛克反而笑了。他筆直地站着，伸開雙臂，閉上了眼睛。在死亡的前一刻，他的心境奇異的平靜。這個時候，什麼理念，什麼野心，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了。

絕對的平靜。

空氣中的溫度突然驟降，察覺有異的議長睜開了眼睛，看着一朵朵潔白的雪花飄了下來。這是真正的雪，是純粹由水份降溫後所形成的冰晶！奧格洛克似乎明白了什麼，擡頭看去時，衛士的後方正出現一陣騷動。突然湛藍的光氣呼嘯閃過，一隻只衛士轉瞬化成了冰雕，再一一爆開。

爆炸的冰雕，使得衛士間出現了一條通道。通道的那一頭，飛揚的藍色長髮宛如一朵燃燒的冰焰。

一雙由冰雪所形成的羽翼張了開來，掀起一陣冰風凍氣，將通道兩邊撲來的衛士凝固。倒v型的巨大冰劍在空氣裡劃過再清晰不過的紋路，處於這道紋路上的所有衛士則被無情斬殺。

寒風旋至，一道身影悄然落下。藍髮被無形的氣勁託着半空飄揚，修雅露出一個張揚的笑容道：“抱歉了，父親，我又一次違抗了你的要求。”

“臭丫頭！”半晌，從奧格洛克的臉上露出一道淡淡的笑容，還有一聲輕罵。

修雅卻十分受落，伸手架起父親的肩膀。冰翼一扇，便託着她和奧格洛克飛了起來，從這片黑色的海洋上掠過，轉瞬遠去。

殲星者突擊永夜城的第二天，距離永夜城兩百公里外的一片荒野上，人類軍隊剛紮起新的營地，來不及喘一口氣的士兵又加入到警戒和佈防的行列裡。指揮營帳中，道格拉斯默默地坐着，看着卡里奧等人正圍着戰術地圖大聲爭論着。

零來到他的身邊，輕輕道：“你沒事吧？”

“這點小傷不要緊。”道格拉斯搖頭道，和奧格洛克的對決中他的確受了點傷。不過最重的傷勢卻是他自己造成的，爲了控制奧格洛克的行動，道格拉斯運用了無匹的力量。這股力量對他的身體造成沉重的負擔，不過血管破裂在十二階強者眼裡的確只是小傷。

一天的時間，這些傷勢早就癒合。真正讓道格拉斯心情沉重的不是自己的傷勢，而是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那個畫面。

那個奧格洛克隻身立於大地之上，被無數衛士淹沒的畫面。

“奧格洛克未必會死。”零拍拍他的肩膀說。

道格拉斯苦笑道：“看來我真的老了，竟然把心事寫在了臉上，要不你這小子怎麼會這麼輕易看破我的心事。”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以後會盡量裝得笨一點。”零故意道。

然後兩人笑了起來。

正爭論着如何應對這次突然事件的卡里奧等人，無不怒視了這兩人一眼，然後繼續討論。道格拉斯對零眨了眨眼說：“有沒有興趣陪一個老傢伙到外頭走走，這些傢伙好像正生着氣呢。”

零聳肩，換了哪一個指揮官突然損失了大量士兵和資源，都絕不會愉快。他陪道格拉斯走出了營帳，兩人來到一處高坡，這裡可以看到遠處的荒野。幾名哨兵向兩人立正行禮，道格拉斯點點頭，指着永夜城的方向道：“看，永夜城已經消失了。”

道格拉斯臉色凝重，找了塊凸出地面的石頭坐了下去說：“永夜城是奧格的心血。它現在沒了，哪怕奧洛還活着，恐怕也是生不如死。”

“可活着，總比死了的強。死了，就沒有任何希望。活着，哪怕再絕望，也還有機會。”零沉聲道。

道格拉斯看向了他，點頭道：“你說得沒錯。”

他又看向後方的營地：“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有勇氣，零。看看這些士兵，面對未知的生物，他們也會恐懼。特別是經歷了昨天那樣的戰鬥之後，我覺得，要恢復他們的信心並不容易。”

零沉默了。

昨天受到殲星者和衛士軍團的突然襲擊，先是在殲星者那毀滅性的高能光束下，無數的士兵喪生了。接着衛士軍團襲來，如果說殲星者的攻擊給予他們的，是瞬間大量生命消亡的震撼。那麼這些衛士所帶來的，便是無情殺戮所帶來的恐懼。

衛士的大軍趁着人類聯軍在殲星者的攻擊下尚末回過神來之際，突然殺進了混亂的軍營。那完全不是戰鬥，而是一場屠殺。指揮網絡名存實亡，士兵幾乎是各自爲戰，兩支軍隊在大量衛士涌入的情況下持續失血。直到能力者部隊築起第一道防線，爾後卡里奧等人趕了回來，才漸漸扭轉形勢。

在丟下上萬人的屍體後，軍隊得以有序的撤退。一直退出了兩百公里，衛士再沒有繼續追擊，人類聯軍得到喘息的機會。之後是清點戰損，在永夜城外的荒野上，兩支聯軍先後丟下了四萬多條生命。就戰損而言，如果對比聯軍的士兵總數。損失的數量雖然讓人心痛，卻還勉強可以接受，然而軍隊戰損來得太快太急。

大量生命在傾刻間凋零，死亡的巨大沖擊讓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也感到了恐懼。那是一種對強橫力量感到無奈，甚至絕望的恐懼。

要緩解，甚至逆轉這些士兵的心理，現在橫亙在道格拉斯或卡里奧這些指揮官眼前的難題，便是取得一場勝利。藉此來提升士氣，且掃蕩他們心中的陰影。

然而這一切並不容易，永夜城已經徹底從大陸的版圖上被抹去。所有士兵都清楚這一點，哪怕那只是殲星者自爆造成的破壞，對於這些士兵來說，卻彷彿暗示着入侵者無可抵禦。要清除這種心靈的陰影，實在不易。

風從身後吹來，風裡，飄蕩着一縷腥氣。零皺皺眉頭，轉身看去。荒野的遠處光線昏暗，漸漸的，一道黑雲正貼着地平線蔓延而至。零瞳孔擴張，視域拉近。他看得分明，那根本不是什麼黑雲，而是由數十萬衛士所組成的漆黑洪潮！

“敵襲！”零大吼，聲音在後方營地上飄蕩着。

道格拉斯輕嘆一聲，站了起來。

這天，超過五十萬的衛士如同洪水般衝擊着人類軍隊的營地。在這片無險可守的荒野之上，也只有能力者聯手組成的防線才能夠勉強抵擋大量衛士的衝擊。黑色的浪潮掀起一個個洪峰，前撲後繼地衝擊着人類方面的防線。這一刻，英靈殿和黑暗議會緊密聯繫在一起，由血騎和毀滅之錘構成防線的主體，阻擋着敵方黑色兵鋒的進攻。

軍隊再次後撤，這次一直撤到了藍光山嶺。依託藍光山嶺的地勢，以及奧古都斯家族之前便已經構建起來的防禦設施，人類軍隊得到了休整的機會。黑色兵鋒一直追擊至藍光山嶺附近，才接到無形的命令而退了回去。

藍光山嶺中，以雷歐爲首，黑暗議會原先的部分議員組成一個臨時議會，並與英靈殿的道格拉斯幾人協商着如何應對接下來的戰爭。道格拉斯的建議是整頓軍隊後重新北上，趁普羅休斯的生物軍團還沒戰穩腳，儘快把它們從大陸版圖上清除出去。

然而除雷歐外，其餘的議員則反對道格拉斯的意見。他們認爲在這個時候勿勿起兵反攻並不明智，軍隊的士氣，物資的配置等都是擺在面前的難題。如果無法解決這些問題就貿然北進，迎接的將會是另一場大敗。而現在，他們輸不起。如果再打敗仗，士兵的士氣會跌到谷底。

甚至有可能出現逃兵，一旦有逃兵出現，那麼軍隊距離崩潰已經不遠。所以接下來的行動必須謹慎，不宜過於冒險。

就這樣，雙方就進攻還是防守的問題糾纏不休，會議開了好幾次，卻始終沒有達成共識。

退入藍光山嶺的第三天夜晚，零見到了道格拉斯。道格拉斯的樣子有些疲倦，他搖頭道：“這些膽小鬼，都到這個時候了，仍不敢放膽一搏。”

“因爲他們不是你，他們沒有拼命的勇氣。”零說道。

“如果在這個時候，我們還不能摒棄私利，從大局去考慮的話，我們憑什麼去打這場仗。”道格拉斯嘆氣道。

零聳肩：“或許他們需要時間，又或者，他們需要一些東西幫助他們下定決心。”

“例如呢？”

“不清楚。”零笑了笑，說：“不過我打算回去一趟，就我一個人。總需要有人去了解敵方的最新情況不是嗎？或許，我可以帶回一些讓議員們下定決心的東西。”

道格拉斯看着他道：“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你一切小心。”

“我知道了。”

是夜，零秘密離開了藍光山嶺，隻身返回海岸線的北部地區。

轉眼又是一個白天。

海岸線的北部已經落入普羅休斯的掌控之中，荒野上游蕩的異變獸成羣結隊地遠離那片區域，無論是殲星者還是衛士軍團所散發的氣息，都讓異變獸感到恐懼，那是面對天敵時的恐懼。哪怕荒野上的異變獸有的已經進化出了能量晶體，卻同樣無法迴避這種來自本能的恐慌。

永夜城如今只剩下邊緣地區，海水已經漫過城中區域，浪潮拍打着倒塌的大樓或者汽車的殘骸。這裡的天空是灰色的，深灰色的天空上，剩下的那頭殲星者緩緩向海面降去，它龐大的身體滑入海中，引起一個又一個的巨浪。殲星者發出低鳴，當聲音完全消失聲，它已經完全沉入了海底不知所蹤。

一支數量在十萬左右的衛士同時離開了永夜城，它們沒有沿着海岸線公路南下，而是斜斜穿過了荒野，消沒在地平線上。

剩下的衛士則盤踞在永夜城附近，它們佔領了廢墟的每一個角落。如果把衛士所佔據的區域標示出來，會發現它們呈扇形分部。而在這扇形區域的深處，則是一頭王后和兩隻生產者。現在，兩隻生產者正汲取着大陸的能量，生產出來的能量晶石則爲王后所使用。

王后沒有生產戰鬥型的生物兵器，而是產下了兩顆如小山高的異卵。異卵裡是兩頭生產者，本來每頭殲星者都攜帶有一隻王后和兩隻生產者，它們將是普羅休斯位於中洲大陸的基本生產單位。但一頭殲星者爲了抹殺奧格洛克而自爆，連同三隻生產單位在來不及釋放的情況下，已經和殲星者一起化爲灰燼。

如今這種情況下，王后只有先擴充生產單位的數量，然後才能生產其它兵種。王后是生物軍團的製造者，可它無法生產同類。不過通道擴充生產者的數量，在得到足夠能量晶石供應的情況下，王后可以縮短生物兵器的生產週期，從而變相地提升生物兵器數量。

現在，佔據永夜城的衛士，它們的職責就是保證王后生產大軍的時候不被打擾。在王后接收到的生產清單裡，由於大量的衛士本身就等同於中高階的兵器，王后將直接忽略掉衝鋒蟲、收割者這些低階的兵器。等另外兩隻生產者孵化之後，生產者全力生產的能量晶石將供應給它生產高階兵器之用。

第一種要生產的兵器便是仲裁官，這種本身近戰能力強悍，又可以充當生物大軍指揮節點的生物兵器列在優先的序列。它們投入戰場後，將形成一個有效的指揮網絡。如此一來，衛士的作戰效率將會翻一番。

仲裁官之後，陸續生產的將是黑焰督察，恐懼衛士。前者能夠自行產出小型火傀儡軍團，每一名黑焰督察都可以看成一支小型的軍隊，它們的戰鬥靈活性很高。特別是中等範圍內的陣地戰，更是這種生物兵器最擅長的領域；後者則是整個生物軍團的輔助兵種，達到一定數量級的恐懼衛士聯手施放恐懼力場，將對普通士兵及低階能力者的士氣產生巨大打擊。

同時，它們的其它能力也可以起到助攻、援助等作用。一旦由仲裁官統一指揮，整個軍團的作戰能力將提升一個臺階不等。

黑色軍團的可怕處非但在於數量，更在於多兵種的配合。一旦讓它們形成規模，在不同兵種的配合之下，橫掃中洲大陸並非虛談。當然，要完成這個目標，普羅休斯需要時間。

人類同樣需要。

一輛重裝機車在海岸線公路飛馳着，機車上，戴着擋風眼鏡的零表情冷峻。在鏡面的反光裡，一片盤旋在永夜城上空的黑色霧團。那並非普羅休斯所化的磁暴雲團，只是由生產者抽取大陸能量之後所形成的自然物質。這些物質形成霧團，霧團本身飄浮着無以數計的物質顆粒，它們將有效地隔絕大多數探測波能的進入，從而將佔領地變成一個未知區域。

零正朝着這片區域駛去，海岸線北端的地區，儼然已經變成了一個無人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