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很豐盛。

豬肉，牛肉，羊肉，魚肉應有盡有，老爺子甚至還給大家做了一大鍋鮑汁撈飯。但珠玉的在前，反倒顯得這頓豐盛的晚宴吃起來有些沒滋沒味的。

至少江楓覺得，他至少會回味三天那一小碗雞豆花的味道。

把口味養刁只需要一瞬間，但認清現實卻需要很久。

因為是元宵，所以在吃完飯後無論是很撐還是有點撐，每個人都吃了小半碗湯圓以表達自己對元宵節的尊重。

吃完湯圓后，大家又坐在餐桌邊聊了些有的沒的，吹了些微不足道的牛逼，就同李教授和陳素華道別，各回各家。

王浩因為明天要上班晚上就不在江楓家住了，接替他位置的是江孝然，江孝然定了明天中午回魔都的飛機。

回去之後，江孝然從自己僅有的大包里摸出了江衛明的體檢報告把它交給江楓，江楓看了幾眼發現這不是自己能看懂的東西，就下樓把體檢報告交給了能看懂的江建黨江守丞明天早上7點就要回醫院上班，今天晚上他住離醫院比較近的宿舍。

江楓送完報告回到家裡，發現江孝然正孤單地坐在沙發上玩手機。江孝然身上還穿著毛衣顯然是還沒有習慣北方的暖氣，但很快他就會習慣的，江楓預計他會在5分鐘之內熱到把毛衣脫下來。

「孝然哥，你明天中午幾點的飛機？」江楓問道，給江孝然倒了一杯涼白開。

「中午一點多的，我查了一下地圖11點出發應該沒問題。」江孝然道。

江楓點頭：「11點出發是差不多，我送你，放心，不會遲到的。」

江孝然連忙拒絕：「不用送不用送，我剛剛聽三叔說你們好像明天晚上就要正常營業了，明天肯定很忙，不要花時間送。」

江楓露出了一個笑容：「順路而已，我女朋友明天中午12點到的飛機我去接她。」

江孝然：？

天就這樣成功被江楓給聊死了。

意識到自己好像觸及了江孝然的雷區的江楓輕咳一聲，強行轉移話題：「孝然哥，你們今年的年夜飯應該是三爺爺下廚做的吧。」

「對。」江孝然順利的被轉移了話題，露出了一個淺笑，「今年的年夜飯是爺爺做的，我媽想做爺爺還不讓。也沒做多，三道熱菜三道冷盤一共六道菜，反正我們家人少夠吃。」

「我這樣說可能在你聽來有些不孝，我對我爺爺其實沒多少感情。」江孝然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突然想跟江楓聊這個，反正就是想聊，從下午吃雞豆花的時候就想聊。

「你可能不清楚，從我小時候有記憶開始，我爸和我爺爺關係就不好。」江孝然突然憶起了往昔，「除了過年我爸從來不會帶我回爺爺家，平時也不會給爺爺打電話，只是有的時候會和奶奶打電話。和我大伯家也不往來，我現在都不太記得我大伯和我堂哥長什麼樣。」

「今年過年的時候爺爺住我們家，聽爺爺和我媽說我小時候過年回爺爺家乾的事情我居然一件都不記得，唯一記得的就是被我爸揍哭的那次。記得那次還是因為自那次之後我爸就再也沒有過年帶我回爺爺家，都是我媽帶我回去。」

「我甚至對爺爺原先是什麼樣都不太記得了，但是今天下午吃雞豆花的時候我好像想起來了一點。」江孝然看著江楓，好像正在下定一個決心。

「我感覺爺爺變年輕了。」

「嗯？」江楓被這個生硬的轉折給驚到了，「年輕？」

「我之前對我爺爺唯一的印象就是他年紀很大，很蒼老，反正…反正比我外公要老很多。」江孝然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原本我是不記得的，但是今天下午爺爺把雞豆花端出來笑著叫我們吃的時候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小時候過年的時候雖然爺爺也會笑著叫我吃菜，但是那個笑和現在的笑不一樣，那個笑不是真的高興的笑。」

江楓喝了一口水靜靜地聽著，他覺得江孝然真正想跟他說的不是這個。

江孝然又用他貧乏的語言，有些語無倫次地描述了一下他今天下午想起來的小時候記憶中的江衛明，那個明明臉上帶著笑去從來沒有真正高興過的江衛明。

「江楓堂弟，你覺得北平是個好地方嗎？」江孝然突然問道。

「當然是個好地方。」江楓道。

「那和魔都比呢？」

江楓有些糾結：「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沒在魔都住過，應該都挺好的吧，不過北平有暖氣。」

「孝然哥你怎麼突然問這個？」江楓問道。

「我爸昨天晚上和我說他打算搬到北平來住，問我願不願意。」江孝然道，「本來他是想把爺爺留在魔都的，但是我們都能看出來爺爺更想住在北平。」

江楓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噎死。沒想到啊，江永這平時看起來辦事挺穩當的，還是《知味》雜誌社的主編，真做起事來居然這麼莽。

搬家這種大事居然說得跟出差一樣。

「你願意嗎？」江楓好奇地問道。

「我肯定是不願意的，我從小就生活在魔都，就連大學都是在魔都讀的。」江孝然道，「而且這不是簡單的搬家的問題，我，我媽還有我爸，我們三人的工作都在魔都，這根本就不是說說就能解決的事情。」

「但是，今天下午載德堂弟還有守丞堂弟跟我聊天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是一個不孝的孫子。」

江楓：……

我們這邊孝順孫子的要求是很高的，你可以不用用如此高的標準來難為自己。

「我也是個快30的人了，有穩定的工作，固定的存款，卻從來沒有照顧過爺爺。」

「我明明知道爺爺一個人住在鄉下，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去看他，去找他，給他打電話，更沒有想過要把他接過來住。」

「我完全把他遺忘了，我忘了我有爺爺。」

江楓愣住了。

「可是你不一樣，你從來沒有見過我爺爺，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只是因為看到了一張照片，有了一個猜測，就千里迢迢的去找他。」

「明明是我的爺爺，可盡孝的卻是你們。」

「我……」江孝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謝謝。」

江楓沉默地看著他。

他沒有資格來評判這件事情，即使他比江孝然還要清楚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這件事情每個人都有錯，就連江衛明自己也不例外，江孝然反而是其中最無辜的存在。

可現在，最無辜的人在內疚，最應該內疚的人卻無動於衷。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

門口突然響起了敲門聲，響起得恰到好處，這給了江楓一個起身跑到門口去的機會。

是季月，手上拿著兩個罐子，就是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江楓問道。

「剛到的呀，我家老章去接的我，這是我媽過年期間新嘗試的兩款…兩款…兩款醬吧。我怕我等下收拾東西就把這事忘了，所以就先拿出來給你，你家琪琪回來了嗎？」季月朝裡面探了探，「江老闆，您能不能先我進去外面真的很冷！」

江楓連忙側身讓季月進來，順便向季月介紹江孝然：「這是我堂哥，是三爺爺的小孫子。」

「你好，我叫季月，是泰豐樓的大堂經理，住樓上。」季月道。

「你好，我叫江孝然。」江孝然沖季月點頭。

季月又在屋裡看了看：「你家琪琪還沒回來？」

「她明天中午到。」江楓道。

季月一臉羨慕：「你們后廚真好可以明天中午再報道，不像我們大堂，明天早上就要開始打掃清理，規整。」

說著，季月深深嘆了一口氣，臉上寫滿了我不想上班。

「我這也沒什麼別的事，我還以為你家琪琪來了本來想找她借捲髮棒的。」季月將手中的兩瓶醬塞給江楓，「這是我媽做的蛋黃蓮蓉玫瑰醬，直接吃拌面吃蘸麵包吃都好吃！」

江楓：？

你再說一遍，什麼醬？

「蛋黃蓮蓉玫瑰醬？蛋黃蓮蓉不是月餅嗎？」江楓的世界觀受到了巨大衝擊。

「其實不瞞你說，吃起來還真的隱約有那麼一點月餅味。這裡面具體加了什麼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媽跟我說的就是這個叫蛋黃蓮蓉玫瑰醬。醬是她做的，名字是她取的，我也沒辦法。」季月聳了聳肩，「不要被它的名字嚇到，這個醬真的挺好吃的。」

「我先回去打掃衛生了，阿雪和夏夏要凌晨四五點才到。我真不明白了，不就半個多月沒住嗎，怎麼屋裡那麼多灰，明明走之前門窗都關好了。」季月一邊嘀咕一邊離開了。

江楓看著手上的瓶子，這是一個非常普通，平凡，在超市裡隨處可見的理論上應該裝著橄欖菜的瓶子。

誰又能想到這個瓶子里裝的是蛋黃蓮蓉玫瑰醬呢？

江楓揚起了瓶子，對江孝然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嘗嘗？」

江孝然：「……嘗一點吧。」

一分鐘后江楓和江孝然坐在餐桌邊，一人一把攪咖啡用的小鐵勺蘸著瓶子里的蛋黃蓮蓉玫瑰醬，吃得不亦樂乎。

季月說的沒有錯，這樣一款材料不明的神奇的醬，吃起來真的隱約有一種在吃蛋黃蓮蓉月餅的感覺。

奇妙的感覺，誰吃誰知道。

「所以孝然哥，你現在是怎麼打算的？」江楓問道，口氣非常隨意，氣氛非常愉快。

很多在正常情況下說出來會覺得很尷尬的問題，在吃東西的時候能張口就來。

這可能就是食物的魅力吧。

也可能是蛋黃蓮蓉玫瑰醬的魔力。

「搬到北平來我覺得不現實，但是如果有機會來北平出長差或者調動工作來北平工作一段時間的話，我覺得還是可以接受的。」江孝然道，「其實我爸他們雜誌社在北平這一片的工作還挺多的，如果他想的話估計能過來出幾個月的差。」

「我回去跟領導申請一下，沒準也可以在這邊工作幾個月。」

江楓聞弦歌而知雅意：「我們這個小區還有一些精裝修待租的房子，如果你們確定了的話，我可以幫你們聯繫中介租房子。」

「先別跟我爺爺說的，確定了再告訴他，免得讓他失望。」江孝然笑道。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