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奶奶的記憶就像海綿里的水，輕輕一擠就沒了，不擠就會自然蒸發。

江楓和江奶奶走了一路江奶奶就念了一路，江楓買完了麵粉江奶奶都還念叨著她那個莫什麼科跟念咒語似的，一直念到了賣鹵鵝的老字號店裡才停止。

「老闆拿只鹵鵝，不用剁，包嚴實點。」

賣鹵鵝的滷味店的老闆年紀挺大，店裡只能付現金不能手機付款。江楓把東西放下就開始從口袋裡掏現金，羽絨服口袋挺深的他掏了好幾次都沒掏夠錢。

江奶奶一臉若有所思地盯著玻璃窗里的鹵鵝，不知道是盯著鹵鵝的時候陷入了沉思還是陷入沉思的時候恰好盯著鹵鵝。

「誒，小楓我想起來了。」江奶奶激動地拍了一下江楓，差點把努力掏錢的江楓拍地上去。

江奶奶早些年揍自己的五個大胖兒子的時候練出了一副好手勁，這一掌拍下來比起其他江家人也是不差的。

江楓一個趔趄剛剛站定，臉上的表情迅速切換成驚喜：「奶奶，你想起來啦，爺爺做的菜叫什麼？」

「什麼叫什麼，我想起來那年為什麼你爺爺和黃師傅會做全羊宴了！」江奶奶糾結的和江楓想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我怎麼把這事給忘了，瞧我這記性。真是年紀大了記性就不行了，唉，老了就是老了。」

「誒，小楓你這買什麼呢？要是買滷味的話順便買只鹵鵝，我差點把這事兒也忘了，過年怎麼能不賣鹵鵝呢。」江奶奶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

江楓：……

「奶奶，鹵鵝買了。」江楓無奈地道，臉上的表情很快又變成了好奇，「當年爺爺和黃師傅為什麼會做全羊宴。」

「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你爸他們都還沒生我剛懷上你大伯。具體是什麼原因我忘了，反正就是引發了森林大火，為了救火不少消防官兵都受傷了，好像還犧牲了幾個。那個時候廣播，報紙還有街道辦都在討論這個事情，傳得沸沸揚揚，一開始有不少人說是蓄意縱火，還有人說是特務乾的，後來查清楚了好像是意外。」江奶奶道。

老闆已經把鹵鵝打包好了，順便把找錢一起遞給江楓，聽見江奶奶在說幾十年前的事順嘴接了一句：「您說的是50年前的那次森林大火吧？」

「50年？有這麼久了？」江奶奶想了想發現還真是，忍不住感道，「居然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怪不得我一下子沒想起來。」

「您也知道？」江楓問道。

滷味店老闆來了興緻，把打包好的鹵鵝往檯子上一放，開始跟江楓嘮起了曾經：「這哪能不知道，那時候我上小學，這事簡直是轟動一時。」

「轟動一時？」江楓有些困惑，「那次的森林大火很嚴重嗎？」

z市周邊雖然多山但樹木不算密集，在江楓的記憶里應該沒有地方的能被稱得上是森林。

滷味店老闆看了一眼江楓笑了：「你們這些小孩是想不到的，現在是生活條件好了發展了，原先咱們這兒可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山連著山，樹林森林裡啥都有，狼遍地都是，有的時候都能看見老虎。家裡住得偏的住在山裡的，一年到頭都不一定能出兩次山。」滷味店老闆道。

「對。」江奶奶點頭附和，「小楓你別看你舅姥爺家村子前那一片山上好像什麼都沒有樹都挺少的，原先那山上全是樹，林子里都有狼的。」

「那森林大火是怎麼回事？」江楓追問道。

「好像是因為乾燥還是什麼原因引起的，反正不是人為，報紙上是怎麼說的。」因為時間隔得太久滷味店老闆也不太確定，「我記得那時候我們學校老師還組織我們給救火的消防官兵寫信，後來還辦了英雄宴。那英雄宴我記得可清楚了，報紙上說市裡請了國營飯店的兩位大廚來操辦，用了十幾頭羊。那時候羊肉多金貴啊，別說羊肉了羊毛都金貴，羊毛衫都是擺在供銷社裡只能看不能摸的。」

「英雄宴？」

「對，英雄宴，那個時候我們語文老師還讓我們以英雄宴為題寫作文，我寫的是什麼來著？我記得我那篇作文寫的挺好的後來還被我媽貼我家牆上了，寫的什麼來著？」滷味店老闆陷入了沉思。

江楓和江奶奶和滷味店老闆說了聲就提著東西離開了。

江楓沒想到老爺子年輕的時候還擔任過如此重要的宴席的主廚，最關鍵的是老爺子居然對這件事情隻字不提。要是江建康有此經歷，江楓估計他能吹到他孫子孫女，也就是自己的兒女出生。

「奶奶，這事您和爺爺怎麼從來沒和我們說過？」回家的路上江楓忍不住問道。

只提了兩袋蔬菜的江奶奶一身輕鬆，笑眯眯地道：「這種事情有什麼可說的。」

「這可是重要宴席，五十年前的事剛剛那位滷味店老闆都記得，當然值得說。」江楓一臉鄭重。

要是現在他能承接這樣的宴席，他恨不得泰豐樓門口拉條橫幅。

「重要的是吃席的人又不是做菜的廚師，這有什麼可說的。」江奶奶不以為然，「要是這都可以拿出來反覆說，你爺爺豈不每天都要喋喋不休地說話活活把自己說死。」

江楓一臉懵逼。

「那時候的事情沒你想得那麼厲害，都是很平常的事。那時候咱們附近這幾個市最厲害的廚子就是你爺爺和黃師傅，接待領導，有時候還會接待外賓，做菜的都是你爺爺和黃師傅，我記得那時候隔壁幾個市還會來咱們這兒借人過去做菜。」江奶奶道。

「這種外差一般都是黃師傅去的，除非人不夠你爺爺才去。」

「為什麼？」江楓表示不解。

「這種外差雖然路上幸苦但是有額外的獎金，黃師傅他媽身體不好得吃進口葯，他們家一個月藥費都不得了。」說著，江奶奶嘆了口氣，「這些東西聽起來厲害，其實也就是這樣。你爺爺和黃師傅當年看起來風光，其實各家都有各家的難處，都不容易。」

江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平常過日子也是這樣，哪有那麼多了不起的事情，都是些稀鬆平常的小事。」江奶奶語重心長地道，「別學你爸還有大伯他們成天吹牛，一點小事都能吹上天。也不知道這個毛病是和誰學的，一個個的恨不得把天吹破了。」

江楓默默看了一眼江奶奶：……

「咱們都是普通人家，琪琪家那邊好像是在蜀地和咱們家一樣開店的吧，也是普通人家。咱們普通人家好好過日子就行了，等你們以後結婚了就會懂了。」

江楓原本正在點頭表示贊同，點著點著突然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普通人家？

吳家酒樓。

泰豐樓。

普通人家？

江奶奶還早接著說：「其實吧，年輕的時候幸苦點到老了看了都是值得的，咱們這種普通人家也不奢求什麼大富大貴，無病無災就是最大的幸福了。你看你陳奶奶，織織毛衣養養豬，每天和我一起打打麻將，悠閑自在就行。」

江楓：？？？

奶奶，你是不是對普通人家這四個字有什麼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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