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非常清楚，只有自己國家藝人集體有了進步，才能打開這個局面，單靠一個人絕對不行。

他的實力，還不足夠在好萊塢帶動中國人走下去，但是林嘯手中的力量卻可以做這個平臺。

周閏發，李聯傑親自端起酒杯，和林嘯碰了一杯，他們的身份很難說出太過感激的話，這杯酒代表着他們想說的一切。

就算他們在國外如何舉步維艱，但是回到國內，就算重心轉移這麼多年，他們也是毫無疑問的一國紅星。

“小林啊。”程龍發放下了酒杯，沉思了很久，才嘆了口氣，苦笑道“小林，照理說，你是我們的晚輩，我們不該請你先考慮我們，但是，你知道國外華裔藝人爲什麼這麼悽苦嗎？”

這句話，彷彿有種無形的魔力，李聯傑和周閏發也同時放下了酒杯，默然看着手中的琥珀液體沉吟不語。

程龍看了他們一眼，他們擡起了頭，三個人微微點了點頭。

“這些話，我們很少對人說。不，幾乎沒有對人說過。”也許是看到程龍太難說下去，李聯傑嘆了口氣接着開口了，聲音同樣沉重。

林嘯鄭重了起來，他明白，這是三位前輩在提點自己，對方說的話，是對他投桃報李，也是對方這些年來闖蕩好萊塢的心得體會。

可謂不傳之秘，克里斯汀娜就算會對他剖析好萊塢規則，但是絕不可能以中國人的心態來剖析他如何闖好萊塢。

表面上看起來，他只需要等待下一部戲的出現，實際上，任何地方都有規則，無規矩不成方圓，這句話適用於全世界。

“你知道嗎，在好萊塢獲得最大榮譽的，並不是李安，也不是吳雨森。”

這句話，讓林嘯大吃了一驚，最佳導演還不是最大榮譽，那是誰？

李聯傑並沒有讓他猜太久，嘆了口氣接道“是76年逝世的黃宗霑老前輩。他在好萊塢掌機一百二十五部電影，十次獲得奧斯卡團提名。”

“他一生中，榮獲過兩次奧斯卡攝影獎。是最早採用‘深聚焦’的掌機。這種技術，在‘公民凱恩’中用到了極致，而不管李安還是吳雨森，距離黃宗霑都有很大的距離。”他彷彿陷入了回顧“而第一個闖好萊塢的，也不是程龍，陳沖。是七十年前一個叫做黃柳霜的女星。”

“不要驚訝，她在好萊塢參演了六十多部電影，大部分都是主角，這個成績，今天看來幾乎不可思議。”

“接下來，也不是程龍，而是關南施。”李聯傑接着說了下去，這是一個完全不同於中國的娛樂圈，百年來，多少華人闖好萊塢，這些消息，恐怕不是他們費盡心力，現在已經埋沒於歷史塵埃，這些老前輩，有的曇花一現，有的籍籍無名，他們在決心重心轉移之前，做足了功課。

越是做足，他們心中越是沉重，這樣多的人！這樣多的中國人！夢碎在這片號稱世界影視之巔的土地，讓他們現在開口，都感覺異常沉重。

略有一些沉默，他接着說“還有很多，我就不一一爲你說了，之所以要對你說這些，是要你知道，不僅僅是你在走，這百年裡，闖蕩好萊塢的前輩多的是。他們以艱辛的歷程爲後人指出了一條明路。”

他苦笑了一下“但是這條路，我們現在都沒走通。我們把它告訴你，希望你能夠走下去。”

“李大哥……”林嘯有些感動，正想說什麼，李聯傑擺擺手制止了“不用說我們爲什麼不走，我們也有自知之明，這麼多年這個成績，實在讓國內期待我們名震好萊塢的影迷失望。”

“像程龍。”他看了一眼對方說“他有尖峰時刻系列，但是難以爲繼。而我們，則連繫列都沒有。但是偏偏放不下男主的身份回國，說起來，還是面子問題。”

“言歸正傳吧。”李聯傑振作了一下精神“這麼多人闖好萊塢，千人爭渡，不總結出什麼來是不可能的。首先你要知道，好萊塢的華裔藝人，有兩種。”

“第一種，是美裔華人，比如江佔士，比如黃良榮，比如鄺炳榮，他們是土生土長在這片土地，第二種，就是類似我們和你這樣的移民藝人。”他彷彿陷入了對這十年的回憶，幽幽說了下去“但是，不管哪一種，處境都非常不妙。美裔華人藝人，長期處於綠葉的境地，想當紅花幾乎是在做夢。而移民藝人，當紅花的機會多，卻沒有人請，處於十年磨一劍的地位。”

他自嘲地笑了笑“這近十年，我們除了片酬上漲，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作品。”

林嘯靜靜地聽着，聽着這一段華人闖蕩好萊塢的辛酸史，也許沒有人能像面前三位那樣，理解得這麼深刻。

“主要原因看起來雜亂無章，實際追究起來，有幾個特別明顯。關於美裔華人難以出頭，這是因爲好萊塢本身就把他們當成了美國人，好萊塢演員工會註冊幾千萬人，美裔華人要從幾千萬人中脫穎而出，如何難做？而移民藝人爲什麼難過，就是因爲他們不是美裔華人，過不了語言關！”

“大多數中國藝人，敢出國，英語都還挺不錯，但是，這是通用英語，一旦別人用美國一些本土的俗語，或者成語，就很難理解了。特別是在理解劇本上，語言不通帶來的不便，讓很多公司都捨棄了華人，而且語言不通，還能給人一種心理上的暗示，這不是和自己一夥的，尤其是在中美關係並不算太和諧的時候。”

林嘯微微皺了皺眉“但是能交流無礙，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這只是一個方面。”周閏發搖了搖頭“造成這種局面，絕不是一個因素可以影響的。”

“第二個方面，那就是華人在好萊塢只有0.3%的比率！對比起別的國家，這是個讓人低地髮指的數據，人多力量大這句話不是吹出來的。你看像別的國家的人，2%——5%，一旦誰出了事情或者遭受了不公正待遇，他們立刻敢去演員工會去示威。演員工會要不管，他們敢鬧上勞聯產聯。但是華人呢？0.3%，連示威的人都湊不齊，而且拿得出手的藝人只有我們三個，現在加上一個你，演員工會會更重視一些，李安和吳雨森不是藝人，他們的幫助有限。”

“最重要的一個方面……”周閏髮長嘆了一聲“還是怪我們自己不爭氣……”

他眼中充滿了嚮往“如果中國有自己的好萊塢……我們當時何等名氣？不說我的上海灘，英雄本色，程龍的醉拳，李聯傑的黃飛鴻，咱們當時紅到什麼程度？小林，現在你的地位都很難想象。我敢說那時候的中國，只要看電視的沒有一個叫不出我們三個的名字。我們如果不是有一顆證明中國藝人的心，又何必重心轉移到好萊塢發展……”

他回了回神“前幾年，好萊塢做過調查，美國全年票房在百億左右，觀影人次十五億以上，而中國只有兩億觀影人次，票房十五億，還是人民幣，而中國人口卻是美國的四倍多，算起來，我們的電影消費水平只有別人的二百二十多分之一，這讓好萊塢如何正眼看待中國藝人？如果哪天咱們的電影市場達到了好萊塢的水平，那麼就不是我們去拍戲，而是斯皮爾伯格扛着攝像機跑到中國來！”

房間裡寂靜無聲，周閏發的話擲地有聲，這個念想，在他們心中盤旋太久了，此刻說出來，連還沒有親身經歷好萊塢殘酷的林嘯也感覺心中沸騰。

“不過，你避開了很多。”程龍開口了“你是難得一見的創作型藝人，如果說好萊塢對發育不完整的中國影視市場帶着有色眼鏡，但是他們絕不會對金幣帶着有色眼鏡。只要你有了足夠的金元，你出劇本，全劇組都以你馬首是瞻。尤其……”

他目光一轉“你還可以投資。”

“在這個金錢至上的社會，一旦你拿出了劇本，他們就地膜拜你了，而如果你拿出了投資，那麼你在劇組就是個頂個的老大。美國是製片中心制，只要不是大導演一級的，製片就是老大。”

“小林，我們要做的並不是自己紅。如果我們要自己紅，我們何苦來好萊塢？”李聯傑沉聲說“我們希望你考慮我們，是因爲中國已經進入了騰飛的時代，奧運會即將在中國召開，這是世界承認了中國的地位，作爲中國的一份子，哪怕我並不是走在建設的位置上，我們也願意貢獻自己的力量。”

“我們的面孔，在好萊塢十年還算是熟了，老馬識途，我們成功了，才能提攜更多後進，讓他們少走彎路，這纔是我們拉下臉來希望你優先考慮我們的原因。”

說到這裡，都說開了，林嘯心中只是敬重，並沒有一絲不快。

他鄭重地點了點頭“三位前輩放心，這本來就是我的考慮之內，我一定會讓好萊塢真正認識中國。就算電影市場不完善又怎麼樣？這裡照樣能出現轟動世界的電影！”

“赤壁已經證明了一次，我不介意證明第二次！”

這番話說得有些自大，但是誰都沒這麼覺得，現在赤壁高掛第一，這段時間好萊塢的風向已經開始轉變，影視圈就是這麼一個現實的地方，一個新人演好了電影，立刻身價百倍，如同當初萊昂納多從幾十萬狂漲到千萬以上，赤壁的成功，已經讓好萊塢無形中開始注意華人的力量。

“好，那我們就等着。”程龍舉起了杯子笑道“如果可以，我們有一些可以推薦的新人，放心，沒有私心，你如果覺得不合適，我們可以隨時換人。”

“最後，我還有一個問題。”李聯傑也笑了起來“這個問題，我已經想了很久，也看了很久了，卻一直沒認出來。”

“赤壁裡的二狗，到底是誰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