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鹿一鳴一滯，話到口邊，他纔想起來自己沒問過年輕女子名字。

他似乎太不謹慎了，只見了兩面，連名字都不知道，只因對方施恩，就請她回家。特別是當林洛然的目光毫不掩飾落在妹妹鹿雙雙的領口處時，鹿一鳴更是後悔。

該死的，到底是什麼降低了他的警惕？

鹿一鳴眼中的防備和他妹妹鹿雙雙蒼白的小臉，讓林洛然瞬間就收斂了心神。

“這玉牌雕工不錯，我一向喜愛一些老物件，讓你們兩兄妹見笑了……對了，我姓林。”

玉牌確實可以算是老物件了，鹿一鳴心中的警惕並沒有全然放鬆，但是林洛然身手不凡，他不能讓妹妹陷入危險，只有徐徐圖之。

小臉蒼白的鹿雙雙不知道哥哥心中警鈴大作，許是家中少有訪客，因身體不好睏守於逼仄小天地的少女，看見同時女子的林洛然，十分熱情。

“哎，這位姐姐，林姐姐，我能叫你林姐姐麼？”鹿雙雙身體不好，臉瘦的只有巴掌大小，看上去讓人心生憐愛，但林洛然想起自己出了蓬萊仙山發現世上已三百年，算起來她豈不是三百多歲了？

雖然當中未經歷事實，她還沒有變成那種見多識廣的老怪物，被一個粉嫩蘿莉叫做姐姐，她臉皮再厚，也難免心中略起彆扭。

然鹿雙雙實在熱情，見她遲疑，還以爲林洛然不好意思，壓根兒沒看見鹿一鳴拼命的暗示，再三邀請林洛然進屋。

二套一的小間，大的房間也才十來平米，客廳小的一擠了三個人，林洛然坐下就感覺腿不太能伸展。不過收拾的很乾淨，一些溫馨的擺設能看出自己動手的痕跡，鹿雙雙去給林洛然倒水，鹿一鳴這纔想起自己打包回來的油菜湯。

“林姐姐，不知道你愛喝什麼，調了一杯檸檬水，你嚐嚐和口味嗎？”

鹿雙雙端着個玻璃杯出來，透過杯子兩片乾癟的檸檬片慢慢舒展開，加了糖，酸酸甜甜，或許是心境的緣故，林洛然覺得比鄭老闆帶她去吃得芒果冰好太多。

她連喝了幾口，鹿雙雙十分高興，蒼白的小臉涌出一抹緋紅喜色。

鹿一鳴端了熱過的油菜湯出來，香氣還有，但菜葉早被悶得發黃了，哪裡還有營養。少女吃得很開心，林洛然看得很心酸。

雖然這個世界，食品物價早就是水果>蔬菜>肉類>合成食物這樣的不等式，但一碗已經不再美味的油菜湯，讓還在長身體的鹿雙雙小口綴食，還是讓尚未融入新紀元的林洛然不易察覺皺起了眉頭。

得搞清楚他們手中的玉牌是打哪兒來的。

林洛然轉瞬就找了個藉口，“是這樣的，我的個人電腦壞了，沒辦法回到住處，今天能在你家借宿一晚嗎，雙雙姑娘。”

鹿一鳴一萬個不願意林洛然留宿，甚至想很有骨氣將那賣內丹的18000晶幣還給她，但視線落到妹妹鹿雙雙緋紅興奮的臉頰上，他拒絕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他整日爲生計奔波，妹妹因爲身體緣故，深居簡出，很少與外人交流，不知道有多寂寞……難得碰上一個鹿雙雙喜歡的女子，鹿一鳴心中很是糾結。

林洛然只是隨意坐在沙發上，看上去隨和可親，鹿一鳴可還記得她默然將龍傲商行打手敲斷手的行事作風，想來想去，只有以不變應萬變。

因爲有客，鹿一鳴還得去百貨商店買些洗漱用品已經糧食蔬菜，他今天剛得到一筆橫財，招待林洛然不說，爲妹妹買東西，他一向很捨得大方。

等鹿一鳴走了，鹿雙雙話變多了，沒有害怕她磕着碰着的哥哥在身邊，她活潑許多。拉着林洛然參觀她的房間，給她展示櫃臺上的某件小骨雕，據說是鹿一鳴獵得第一隻變異獸，雕了一隻小熊給鹿雙雙做紀念。

還有用纖維粗線編制的小兔子，紅紅的眼睛惹人憐愛，就像它的主人鹿雙雙。因爲身體原因困守一片小天地的小姑娘，嚮往外面的世界，眼神彎彎動人，滿是懵懂。

介紹完自己，鹿雙雙又問林洛然情況：

“林姐姐，我也能去你家做客嗎？”

林洛然摸了摸她茸茸微黃的細發，點點頭：“當然可以，我的家在岳陽區，你哪天去都行。”

鹿雙雙揚起臉，“是靠洞庭君山最近的岳陽區嗎？那裡美極了，治安也好，怪不得林姐姐電腦壞了就回不了家了。”

“噢，雙雙去過君山沒有？”

鹿雙雙意料之中搖頭，“聯邦早就將君山島定爲重點保護地，每年也就只有一些領導人前去供奉下塵仙子，我們普通人是不要想啦。不過哥哥說君山附近很美，小時候他還去捉過蝦玩呢，可惜後來我們搬了家……”

一片赤子之心的鹿雙雙，根本不用等林洛然套話，就主動將鹿家的情況交待了個七七八八。此時正值夏季，籠罩在洞庭城上空的人造能量罩也沒辦法完全隔離炎熱，鹿家的空調早就壞了，鹿雙雙不好意思，林洛然便提議一塊兒去葡萄藤下納涼。

鹿雙雙一拍腦袋：“林姐姐，我請你吃葡萄。”

夏天當然是葡萄成熟的時節，這株葡萄藤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結果還算多，但個頭太小，味道又酸，饒是這樣還得小心看護，這棟樓的小孩兒沒少來偷。

因爲是自己精心照料的作物，看見客人吃得開心，鹿雙雙與有榮焉，小臉充滿了開心。

其實葡萄酸的幾乎入不了口，也只有在新紀元類似貧民窟的地方，纔會覺得十分珍貴。

想到兩兄妹可能是故人血脈，林洛然就覺得自己作爲長輩，坐擁寶山卻看着兩兄妹吃苦，坐立難安。

等鹿一鳴採購回來，扛着小半包大米，提了一大塊肉質稍嫩的變異蛙肉，西紅柿豆角青菜各有少許，還有一些產自洞庭湖的海帶，貴的要死，他只買了一團。

瞌睡了有人送枕頭，林洛然義正言辭說不能白白住宿，堅持晚上由她來做飯。

鹿一鳴將信將疑，林洛然出言相激：

“怎麼，怕我下毒害你？”

在妹妹水汪汪的眼神下，小鹿潰不成軍，只有將食材交給了林洛然。

科技在進步，電鍋什麼的變得便利極了，底層做飯，小隔層做菜，可以分開設置，火候不差，調味都是精確的，鹿一鳴一向都是如此搞得，待看見林洛然出門轉了一圈，買了一堆奇奇怪怪叫不上名字的調料，很是吃驚。

林洛然當然不是買的，她只是藉口從空間中拿出一些香料罷了。

當然，鹿一鳴買的那些催熟的蔬菜，都被她換成了空間出品。變異蛙肉有點難辦，空間中真正得靈氣滋養的妖獸肉多得讓她一個人吃一百年都吃不完，隨便摸了一大塊野豬肉，提着拿回來。

鹿一鳴咬牙：“不是說個人電腦壞了嗎……林姐姐？”

少年將“林姐姐”三個字說得太咬牙切齒，林洛然淡若無事：“是壞了，我用變異獸內丹換的……老闆還歡迎我下次再去呢！”

她一副我什麼不缺，就是內丹多的樣子，將鹿一鳴堵得啞口無言。

新紀元當然有電視，但生存困難，人們對精神要求不像幾百年前那樣細化，肥皂泡的偶像劇生存不下去，沒人願意拿繳稅的錢去贍養戲子，電視臺放得都是嚴肅新聞和以地球保衛戰爲主題的軍旅片。

廚房太小，兩個人進去轉身困難，鹿雙雙被林洛然推出去看電視，小姑娘看着電視中隱射某個聯邦英雄的角色，眼睛亮晶晶的。

“哥哥，你曾經說過，我們的祖先也是抗戰英雄，真的沒有騙我嗎？”

鹿一鳴愛憐揉了揉妹妹的頭髮：“傻瓜，哥哥當然不會騙你。”

鹿雙雙嘆氣：“可是聯邦並沒有姓鹿的英雄，哥哥你又哄我。”

鹿一鳴盯了一眼廚房，欲言又止。

林洛然低着頭，正在認真給紅燒肉收汁，好像並沒有聽見兄妹倆的低聲交談。

晚飯是擺在葡萄藤下的，小小方桌上擺滿了菜，因爲傍晚是空氣轉換器工作的時間，整座洞庭城都會起風，微風爲酷暑帶來幾分涼爽，也將鹿家小院中的飯菜香氣吹得到處飄散。

樓上的住戶好多開了窗戶查看香氣來源，也有人假裝不經意路過，詢問鹿家今晚吃的什麼菜。

香死了，辣死了。

鹿雙雙連吃了幾塊幹鍋蛙肉，辣得她鼻尖發紅，卻還想吃。

就算心中有戒備的鹿一鳴都不得不承認，林洛然的手藝決定是他這輩子吃到過的食物中排名第一的，就算是從前的鹿家，也沒有吃過如此美味的食物。

鹿一鳴連吃了三大碗飯，紅燒肉太好吃了，從前怎麼沒發現一身騷|味兒的變異豬這麼美味？

林洛然只吃了一碗飯，因爲鹿家餐桌上多了幾個鼻涕蟲，留戀不去，鹿雙雙喜歡熱鬧，鹿一鳴心有不願，還是叫幾個小鬼吃飯。

他們連盤子都差點舔乾淨，鹿雙雙看得之笑，讓鹿一鳴心情也跟着好起來。

…………

夜晚很快降臨，鹿雙雙在牀上睡熟了，林洛然卻睜開了眼睛。

單人牀不大，睡下兩個人很勉強，她倒不是介意，而是聽見了鹿一鳴壓低了聲音在院子中講電話。

沒有脫離當年特種部隊的通訊器胚胎，個人電腦只是增添了一些功能，當然也能當通訊器使用。

“……最好的基因強化液，要十萬晶幣？好的，我知道了，謝謝，需要的話再聯繫……”

切斷通訊，鹿一鳴望着天上的月色發呆。

因爲整個洞庭城上空都籠罩了一層保護層，天空空氣又污濁，新紀元前的柔美月色早成了不可重現的美景。再加上星際時代來臨，關於月星的美麗傳說不攻自破，月亮被文人騷客賦予的代表意義蕩然無存，鹿一鳴也沒有什麼對月感懷的心情。

他只是思索，該怎麼才能弄到十萬晶幣。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給雙雙使用什麼基因強化液……她是孃胎中帶出來的先天不足，體寒內虛，忍受不了基因強化液的霸道。”

林洛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門邊。

鹿一鳴臉色一變，緊張看了妹妹房間一眼，確信沒有動靜才鬆了口氣。

“放心，雙雙睡熟了，不會醒的。”爲了讓少女安睡，林洛然還動用了一絲靈力。

不過鹿一鳴顯然不領情，他壓低了聲音急道：“你對我妹妹做了什麼？”

當看到林洛然手上晃盪的玉牌，鹿一鳴眼前一黑，有了引狼入室的悔恨。果然，這個女人是爲了玉牌來的……什麼借個人電腦，贈送內丹，又在坊市巧遇，都是故意安排的吧？

看他神色變來變去，手中也在暗暗積蓄着力量，林洛然將玉牌一晃：“雙雙很可愛，我能體會你的心情。實話和你說吧，她在孃胎中受了大罪，暗疾纏身，用基因強化液是找死，可是倘若不問不管，卻也活不過二十歲。”

鹿一鳴身體一晃，幾乎倒下。

“你走吧，玉牌給你，別來打攪我和妹妹了……若是雙雙有事，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林洛然扯動嘴角一笑，將玉牌拋給了鹿一鳴。

“我說我能救她你信嗎？讓她健健康康和常人一樣，甚至更進一層樓……你信嗎？”

你信嗎？我能救她。

換了別人說這話，鹿一鳴早就大棒子打了出去。可是對方又不要玉牌，爲什麼會幫組他妹妹？

鹿一鳴想不通林洛然的目的，倒是一時踟躕了。

林洛然做了個請的動作，邀他在葡萄藤下坐下。

“不要那麼緊張，或許，你可以向我講述一下你先祖的事蹟，雙雙說鹿家先祖是個英雄。”

夜風清涼，葡萄藤葉子隨風而動，發出細細的聲響。

林洛然的眼眸燦若星辰，偏偏給人安定的力量。

自小帶着妹妹顛沛流離，鹿一鳴很難相信陌生人，出奇的，他從林洛然的眼神中，看到了類似長輩的慈愛。

少年低下頭，掙扎了一番，終於將埋藏在心裡的故事講出。

他的先祖，是聯邦英雄，在歲月長河中，還有多少人記得立下赫赫戰功的先祖，今夜，就允許他放縱一次吧。

月滿中天，隨着少年的講述，林洛然眼中有恍然大悟，有痛楚心酸，有莞爾失笑。

…………

許多許多年前，地球還是新紀元，有一個胖的眼睛都不見的小胖子，曾同洛東在教室中扭打成一團。

真是無知者無謂，他還撕了練氣修士黃維鑑的課本。

梧桐樹蔭下，洛東和黃維鑑被血族綁架，矮矮胖胖的少年摸上前，遞給她一張抄了車牌的紙條，眯起小眼睛：“姐姐，你快去救洛東吧。”

矮胖少年漸漸長大，還是舊時那般紈絝，虛榮，卻講義氣知分寸。

他得到護身玉牌時響徹秦家別墅的喜悅。

他摸到五品飛劍時，明明極愛，卻將它送給了洛東。

他說，咱們是好兄弟，誰拿着不是一樣麼。

他隔着久遠時光還是舊時矮胖模樣，林洛然實在想不通那嘻嘻哈哈有着小奸猾的少年，有一日會成爲聯邦的英雄。

然而時光荏苒，離他去世，已經有兩百多年時光。

記憶中的矮胖少年，讓林洛然淚溼衣襟。

…………

馬明，聯邦中將，享年61歲，死於2058收復華夏帝都之戰，52歲投軍，一生參加戰役兩百多場，聯邦英雄，葬於洞庭英雄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