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半年的時間探路，林洛然感覺自己對這個密林的瞭解已經很多了。

最起碼，她就算不靠空間，也知道如何隱藏自己的氣息，如何在一堆色彩斑斕的蘑菇和漿果中，尋找毒素最小，吃了之後不會有不良反應的食物。

當然，這只是最淺顯的叢林求生本領，在越靠近山嵐中心，妖獸等級動輒六階以上的地帶，林洛然需要更爲詳盡周密的謀劃。

這一天她一大早就在沙灘上將生活用具都收拾到了空間中，又將飛劍反覆擦拭，一看就是準備離開的模樣。

觀望了許久的“鄰居們”，終於在女鮫人的帶領下叫住了林洛然。

彼時血月剛隱，清晨的夕光灑在那一抹青衫決然的筆直背影上，林洛然在怨靈們的忐忑不安中轉過頭來時，女鮫人心中微動，似乎摸到了關於信仰的邊際。

“你們該不會以爲，我就這麼有空吧？”

林洛然似笑非笑，盯着女鮫人。

後者只看到林洛然笑意中的冷漠，信心滿滿的心態陡然一滯。是啊，這女修分明是準備今日闖入海島中心地帶了，如她所言，憑什麼又要爲了它們這羣被放逐的一羣停留下來？

它們一開始，也並未接受她的好意。

林洛然笑容漸隱，轉身踏入了海島的上代表着綠色的危險帶。

“等等！”

林洛然腳步一頓，嘴角有隱隱約約的笑意。

女鮫人掙扎一番，狠狠道：“除了什麼鬼信仰，我們還會給你別的東西……這樣總行了吧？”

林洛然失笑，“孽海天海底的所謂寶物，我並不太稀罕。”

女鮫人未料想自己的利誘會失敗，怨靈們嘰嘰喳喳低聲交談起來。這些聲波林洛然也聽不懂。她只是面帶着微笑安靜聽它們討論。

女鮫人心中有氣，但她作爲怨靈們選出來的代表，不能爲一己之私決定這次事件。

在聽見了怨靈們的提議後，女鮫人心有不甘，卻還是不得不代替它們說出條件。

“有一個東西，或許能幫助你翻過那座山……”

林洛然眼睛一亮，這次並不是僞裝的欣喜。

果然，不是因爲利誘不行，而是利誘的代價不夠高。女鮫人不恥，這女修，還是脫不了人族的卑劣性子。

“你等着！下一陣戾風的間隙，我會帶着那東西而來！”

林洛然點頭。

戾風起，淺水處黑壓壓的怨靈們都消失無蹤。

林洛然低頭掩去一絲無可奈何的笑，火鳳在腦中怪聲怪氣叫起來，“咦，你這丫頭演得一場好戲，差點連本皇都騙了。”

渡化這些怨靈，既然一開始就在林洛然的計劃中，沒道理她按捺了幾個月又無端放棄。

不這樣逼一逼，它們只怕會永遠這樣觀望下去吧？

她雖然沒有把握能順利翻過山嵐，也不至於覬覦這些可憐怨靈的東西——女鮫人非要這樣想纔會相信她，林洛然也不介意有些意外收穫的。

不過火鳳說沒看出來她是在騙“鬼”，林洛然纔不會信它呢。

相比起這些患得患失容易欺騙的怨靈，火鳳這積年老怪說沒有看穿林洛然有些拙劣的做戲，她是不信的。

或許，她連女鮫人也沒有完全騙過吧？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它們需要的，僅僅是一個願意接受的藉口，就會緊緊抓住林洛然遞出來的橄欖枝。

風將縈繞在海島上空的濃霧吹散一些，天空掛着炙白像燈泡毫無威力的太陽，林洛然眺望遠方，距離下一個戾風的間隙，還有十來個時辰，或許她可以在這時佈置一番。

她閃身進入到空間中，衝入房間翻翻撿撿，過了一會兒才找出幾個有些年份的玉盒。

玉盒尚未打開，火鳳三個已經避如鬼魅。

“你，你你……該不會真的要用這東西吧？”

火鳳聲音都在發抖，彷彿這玉盒中裝着連它都懼怕的大殺器。

不僅火鳳，連木狼被告之玉盒中的東西后，都神色驚恐。

林洛然看着它們三個的反應，卻多了些信心。

這世上萬物存在，果然自有造物主的道理，不是那東西骯髒低賤，在於你自己有沒有用在正確的地方罷了。

林洛然捏着玉盒，除了空間。

孽海天佈滿了龍捲風和水漩渦，林洛然握緊了玉盒，她這次入島，依舊是探路，十個時辰之後，就得回來。

林洛然踏入了島內，潛行這技能好像已經深入了她的意識深處。

她很自然將自己融合進入了周圍的環境中。

她並沒有斂息，只是將自己的呼吸，調整到了古樹蕨類這樣的頻率。

林洛然此時就像一顆在行走的“樹”，喜食葷的妖獸們對她沒什麼興趣。用這一招，林洛然已經能騙過六階以下的妖獸。

她走了不過幾里路，就遇到了一隻疾風狼。

這是海島上最普遍的低階妖獸，只比處於食物鏈最低端的火焰兔好一點。絕大部門都會終生停留在二階妖獸上，也有少部分機緣巧合之下，能突破血脈的極限。

比如眼前這隻，單看速度，按林洛然這半年來的經驗，已經是疾風狼中的強者，估計達到了四階，耳朵上的青毛都變色了。

林洛然突然從樹影中顯露了身形。

疾風狼發現了這塊肥肉，在灌木叢上空躍過，向着林洛然撲來。

林洛然沒有躲避，在狼爪快要挨住衣角之際，她屏住呼吸，打開了捏在手中的玉盒。

疾風狼的身體還停留在半空，狼臉扭曲，緊接着整個身體都僵硬掉入了灌木叢中。不顧長長的荊棘刺痛了腳掌，疾風狼醒過神來後幾乎可以算得上是落荒而逃了。

林洛然屏住呼吸盯着手中的玉盒，這東西果真是大殺器啊。

但是，四階妖獸並不能說明它是否真的管用，她還得繼續往海島深處走。

起碼，起碼得在八階妖獸身上試試才行。

一想到要直面八階妖獸，林洛然手心都沁出細密的汗珠，覆蓋着玉盒，一片冰涼。

…………

戾風再次停止時，新的一天就快來臨。

清晨的薄霧籠罩着海島，那最高的山嵐這樣遠遠望着，甚像傳說中的仙山。

女鮫人帶着一堆怨靈守在淺灘處。

沙灘中並沒有林洛然的人影，女鮫人臉色有些難看。孽海天的怨靈們，一天也只有半個時辰不受折磨的時間，錯過了今天的半個時辰，她和這些怨靈，又得等到明天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薄霧尚未散開，在怨靈們幾乎以爲自己被涮了時，叢林邊緣中出現那一抹熟悉的青衫。

那一瞬間，它們甚至有熱淚盈眶的感覺。

——當然，怨靈們連形體都沒有，更何況眼淚。但是，胸腔中涌動的那感覺，真的僅僅是沒有被欺騙的慶幸嗎？

看着那青衫女修狼狽趕回來，怨靈們在悄然無知間，已經埋下了一顆觸動的種子。只要後續得當，它會在恰當的時候發芽開花，由觸動轉變爲感動，再昇華結出叫“信仰”的果實。

女鮫人手指微曲，一道白光從孽海中飛起，落到地上，正是林洛然被海浪打下去的骨舟。看那瑩瑩如玉的外表，似乎尚未被孽海的海水所毀？

林洛然收了骨舟，“這就是你說的，能幫我翻過九階妖獸地盤的東西？”

雖然感念它們保全骨舟之情，然這最多算物歸原主，靠着這骨舟，林洛然實在聯想不到翻越九階妖獸地盤的方法。

女鮫人咬牙，將一塊藍色的美玉交給了林洛然。

龐大的水系靈氣從藍玉上升起來，林洛然感覺到了和藍色珍珠鮫人淚秉承一脈的氣息。

這是和女鮫人有關的重寶！

“你將這玉扔給那妖獸，應該能拖一拖，能不能借此逃脫，就要看你了。”

林洛然也不矯情，將藍玉收了起來，十分真誠道了謝。

女鮫人冷笑，“只願你說話算話罷了。”

林洛然點頭。

“大概需要九天時間，你放心好了。”

怨靈們和女鮫人都將信將疑，林洛然也沒有繼續解釋。它們此時並不需要巧舌如簧，只需要她的直接行動。

當孽海天的戾風再次吹起，怨靈們被迫躲回海底以躲避大部分的痛楚時，林洛然已經拿出了一個蒲團在沙灘盤膝坐下。

識海中繞着飛天彩塑飛舞的瑩白信仰之力。

火鳳說，相比終生的宏願，神祗的宏願，有着林洛然絕對無法想象的能量。

那是因爲慈悲而生的力量，能衝破某種灰暗的結界，將逝者送往光明的彼岸——這就是佛家所說的超度。

林洛然得用自己的方式，渡它們過河。

炙白的陽光永遠照不倒陰冷的孽海底，怨靈們躲在海底一邊忍着撕裂靈魂的疼痛，一邊期待那個青衫女修有所作爲。

等了許久，等得怨靈們快要絕望時，突然有一道清音，穿過濃黑的海水，第一次照亮了這個漆黑的海底。

有女聲反覆在念着一段半文不白的經文，安撫了它們戾氣的靈魂。

…………

“塵歸塵，土歸土，靈魂歸於后土，然而，汝無需痛苦和哀傷，死亡是生命的循環，並無絲毫掩蓋，虛僞，黑暗。

吾非后土，無化身六道的誓願，只借着一顆塵心，爲了使汝等不至於消失，不至於墮落，而虔誠期待着。。

道從不蔑視，是爲混元，從高而下看，更不需蔑視，高不是爲了捨棄低而存在，而僅僅是爲了守護和引導而來，是讓汝等知道，汝等是永恆的種子，吾且當汝等的父母，引導汝等走上正義之道，在這之前，吾願生生世世，守護於汝等。

這心願，就是吾之大行，吾道號塵心，此刻只爲汝發下宏願。

生之所惡，逝者俱該往生。

若諸天神佛聽聞，請不要阻撓吾之信徒，通往輪迴之路。”

反覆吟誦的女音，漸漸讓女鮫人僵硬的面容柔和起來。好似梵音洗滌，她覺得冰冷了千年的身體又有了溫度。

生有所惡，逝者卻都能往生嗎？

這難道，就是救贖怨靈們的信仰之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