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這不就是我們頭頂星空的一角，叫做星圖，是不是有問題？”林洛然茫然眨眼，似乎頗爲不解。

大祭司飽經滄桑的眸子盯着她，林洛然知道這一刻很重要，所以依舊用迷茫的眼神反盯着大祭司眼睛——旁邊一道深深的皺紋。這本來便是比拼耐力和鎮定，她不能說出玉石臺階，也不能言明是來自兩千多年後的人，只能選擇堅持。

東方華夏人的五官相對西亞人來說，略顯得淺淡，林洛然看上去也才二十出頭，修爲低微，大祭司盯着半晌，倒不是林洛然演技超然騙過了他，而是實在不信這樣一個修爲低微到可以忽略的東方女子，也能知道深奧的星圖。

林洛然沒有鬆懈，大祭司沉默不語，她其實心已經沉入了谷底。如果知道巴別塔的穹頂上空就這樣赤裸裸刻着星圖，她就是再想完成關卡任務，也不會跟着進來……天文星象從來都是宗教的重要仰仗，不分東西方，不分國界，永遠只會掌握在最小撮人手中，更別說鐫刻在巴別塔這樣星際傳送陣當中的星圖，這一定是不能讓外人得知的機密，甚至姬姓女子，想要進入通天塔的關鍵……秘密知道的太多，會死人的啊。

林洛然一想到小說和電視中常常出現的臺詞，“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她就想敲死自己算了。

這個老頭兒，面上深深的溝壑抹也抹不平，偏偏還要在林洛然膽顫心驚時擠出笑容來：“巴別塔會指引人的靈魂通向神國，放心，你還沒有資格死在這裡。”

林洛然勉強回他一個不算燦爛的笑容，如果換了寶嘉在場，定會送他一句“去你妹的”，大祭司的意思是，林洛然很卑賤，還不配死在這塔內，會弄髒巴別塔的。那這個大祭司會怎麼處理她？

“大祭司…神使求見。”是塔外僧侶的聲音，林洛然渾身炸毛，不知道這突來的聲音會救她還是催命的。

大祭司似乎不太待見僧侶口中的“神使”，林洛然能清晰看見他的不耐。對於她的處理，就在幾秒後了，不能束手就擒，林洛然試圖聯繫上火鳳。

拜託，這個一定不要被時空大神和諧……

“本皇肉身便可遨遊星際，何須這小小星際傳送陣，所以，不知道。”火鳳敖嬌的聲音傳來。

林洛然只想對它說一個字，滾。

“和他談談天文學。”銀魚那軟軟糯糯的聲音響起來，林洛然很想抱着它親一口。

“大祭司，其實小女從東方萬里前來，只因爲仰慕貴國的天文學，對大祭司在天文上的造詣早有耳聞，不知能否討教一番？”如何用巴比倫語言將華夏這些文縐縐的話表達清楚，林洛然自己都差點將自己繞昏了。

大祭司的眼皮終於擡了擡。

“你果然能認識星圖，跟我來吧，一同去見見神使。”

不用馬上死了？林洛然幾乎淚流滿面，早知道就承認認識星圖啊，非要說自己是從後世來的麼，一句鑽研天文星象，就可以將一切解釋的。

拋去渾身的冷汗，石門再次打開，林洛然覺得從生死邊緣走一遭，這耀眼的陽光分外美好。

大祭司在往神殿走去，當他經過僧侶們身側時，這些巴比倫僧人都一臉虔誠。這樣肅穆的氣氛中，能讓一個嬉鬧的人都變得沉靜，等她目不斜視跟着大祭司走過時，換來僧侶們的微微側目。

她纖長，高挑，沉靜如水，卻還沒有自大到認爲這些僧侶是被她吸引。這羣人不太像養尊處優的宗教頭子，更像後世所說的苦行僧，她死裡逃生，纔有心情去觀察大祭司的背影……衣着簡樸，與整座輝煌的巴比倫城格格不入，這些僧侶也是，林洛然能感覺他們對神廟和大祭司發自內心的虔誠。

等跟着大祭司進入了神廟，林洛然很快發現這些僧侶爲何用這樣的眼神目送她了。

神廟中當然不會有椅子，但是卻有一張黃金長塌。據說是因爲馬爾都克神與巴比倫的其他神祗一樣，都是習慣了躺着進食。

這張黃金塌上，現在斜躺着一個人。

準確的說，是一個異常美麗的華夏女人。

白仙子是林洛然所見過的最美的同性，那種活色生香的宮裝仕女感覺，留給她的印象太過深刻。但若是同眼前這個女人比，白仙子立刻就從宮裝牡丹變成了野百合。

該從何處形容，五官容貌還在其次，是全身那股睥睨天下，衆生都是螻蟻的眼神，讓林洛然感覺自己真的見到了神祗。這種冷漠高貴的神情，她怎麼覺得有點熟呢？

林洛然暗暗低頭，她肯定不會看見過兩千多年前的“女王陛下”，記岔了吧。

着深衣的姬姓女子，此刻同幾個與她穿戴差不多的修士，一同隨侍在“女王陛下”身側，林洛然總算知道姬姓女子臉上的表情是怎麼回事了，分明是跟她主子學的。沒錯，這幾個肯定是修士，而且還是以“女王陛下”爲首。

這就是僧侶口中的“神使”？她們常常在巴比倫出現嗎，因爲東方長相，最初那個什麼埃吉貝家族的人才會將她和楊麗莎錯認爲神使吧？

“大祭司，好久沒見，你還是這樣精神奕奕。”黃金塌上的女人慵懶開口。

林洛然確信她看見大祭司眉毛抖了抖，“神使大人，你我約定的百年並未到期，你們華夏人，已經等不及了麼？”

“女王陛下”掩嘴而笑：“便是再給你百年，你也無法算清地星到火星的距離吧，如此，我們自然要接管通天塔了。”

大祭司啞口無言，有些怒色：“百年未到，你們便插手巴比倫內務，真當我巴比倫無人可用？！”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她怎麼會叫大祭司計算地球到火星的距離？這到了二十一世紀，也沒人能隨便答出來吧，因爲地球到火星的距離，最近和最遠相差甚遠，十五年的循環時間中不斷變化着，哪怕此時巴比倫占星術再發達，大祭司能知道天體運行的軌跡，林洛然感覺他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火星離地球最近時大概有5500萬公里，最遠則有4億公里……這分明，是個陷阱問題。若不是03年時，那難得一遇的，所謂火星近六萬年來距離地球最近的日子，寶嘉曾拉着她吹了一夜的冷風看火星，她也不會記住兩個極遠和極近的數字。

如此一想來，林洛然面色古怪起來，這個被大祭司稱作是神使的華夏女人，她們想接管通天塔，是爲了星際傳送，還是做別的？林洛然不敢貿然開口幫大祭司回答問題，繼續充當着小透明。

大祭司臉色很臭，林洛然感覺若是真交手，他多半是打不過這羣人，才這樣隱忍的。要不要以同胞的身份回到華夏修士那邊？看着姬姓女子不太善意的目光，林洛然還是不由得打住了這個念頭。

先看清楚形勢。

雙方顯然陷入了僵持，大祭司既回答不上問題，也不願和華夏修士魚死網破，林洛然聽到外面傳來咯咯的笑聲：“你們這是怎麼了？”

一個穿得花裡胡哨的男人穿牆而來，高挑着的眼角讓人一見就想踩上這個人妖一腳。

“聖女，何人惹你生氣了，來來，消消氣。”人妖男穿牆而來，直奔黃金塌而去，姬姓女子幾人飛劍出鞘，攔在了他身前。

人妖男翹着蘭花指：“哎呀呀，你們人族真是無趣，說笑都不行。”

只有異族纔會稱呼修士是人族……林洛然躲在大祭司身後，這人妖男不知道是什麼妖怪，面對這個聖女這樣囂張。

聖女——

轟隆隆的雷聲，劈開了腦中的混沌，林洛然握緊了雙拳，爲什麼會眼熟，因爲某些人哪怕是換無數張臉，她的氣質都不會改變！那種看別人都是螻蟻的眼神，侵佔了寶嘉的身體想通過玉石臺階離開地球的，她所認識的唯一一個，九黎聖女！

這個女人，是那僞聖女……穿越到兩千多年前的巴比倫，是爲了讓她來見這僞聖女的麼？林洛然突然醒過神來，兩千多年後，僞聖女依舊滯留在地球，說明她並沒有通過星際傳送陣離開……是因爲大祭司的阻攔，還是，她自己想得到通天塔，其實並不是爲了離開地球？

不行，不能讓這個僞聖女得到巴別塔，她根本就是算計地球修行界中的最要角色。

林洛然略移了一步，小聲嘀咕道：“大祭司，剛纔在巴別塔內，我們不是還討論過地星到火星的距離，您怎麼不告訴神使呢。”

她的聲音小的像自言自語，然而這神廟中的衆“人”，哪一個會聽不清楚。

人妖男繞了幾步過來，打量了她一下，“是你啊，一個小丫頭在找你呢。”

哪個小丫頭會在兩千多年前找自己？難道這個人妖男認識依迪絲，慶典已經舉行完了？

人妖男攤開手掌，林洛然張大了眼睛，這人光滑的手心中，捏了一片花瓣，一個縮小版的人兒正睡在其中。這當然不是拇指姑娘，是縮小版的女妖楊麗莎！

雖然只分開了短短一天，林洛然從來沒感覺再見到楊麗莎是這麼高興的一件事，人妖男見她喜形於色，對着手心吹了口氣，花瓣輕飄飄落下來，楊麗莎睜開了眼睛，躍到了地上，迎風而長，又變得真人般大小。

這算什麼，仙術？林洛然懵懂，這顯然已經脫離了五行術法的範疇，很像西遊記裡鎮元子的袖裡乾坤。她有滿肚子的疑慮，楊麗莎輕輕對她搖了搖頭，女妖要比她鎮定的多，這時確實不是發問的好時機。

因爲與楊麗莎重逢之時，姬姓女子已經伏在僞聖女耳邊說完了林洛然的來歷。

僞聖女輕飄飄看過來，又是那種高高漂浮着，永遠不會落到實處的眼神，就是因爲這樣，所以哪怕她見過了自己，在卡拉哈里沙漠卻沒有認出自己來？時空的穿插，到底哪一樣在發生在前，這就是所謂歷史的悖論麼……

“你方纔說，你知曉地星到火星的距離？”多麼婉轉的嗓音，可惜語氣冷漠之極。

林洛然頂着衆人的目光開口，“神使大人，不是我知曉，是大祭司方纔對我講過，其實他已經計算出來了。”

林洛然能感覺身側的大祭司僵了一下，她暗暗祈禱，拜託，看情況。咱倆才比較像一條船的，你得相信我一次啊。

似乎聽到了林洛然的祈禱，大祭司掩去了那一絲本能的遲疑，他相信的並不是林洛然的人品，而是她出現的怪異時間，怪異舉動，她小小年紀，還認識星圖。

所以林洛然又看到一張笑容滿面的老臉，“那你且幫我回復神使大人吧。”

楊麗莎看着林洛然不無擔憂，這個人族女修，連時空常識都需要她科普，真的能記住地球到火星的距離？起碼她就不知道，換了許多二十一世紀非相關專業的大學生來，也不見得知道。

“地星到火星，兩者的距離相對在變化着，並沒有固定的距離。”林洛然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答道。

僞聖女挑眉，好像來了點興趣，“哦？”

大祭司有些失望，他投入當中多年，當然知道地星與火星的距離不固定，這根本算不上什麼正確答案。

然而那個華夏小姑娘，卻在大祭司的失落中，略略拔高了聲音：“……但是，它們的距離，實際上是以十五年爲一個輪迴，最近時，只有11000萬里左右，最遠是，則可達到8億裡，神使大人，小女沒有說錯吧？“

將公里換成裡，這纔是華夏此時通用的距離單位。林洛然聲音清越，等她將兩地距離說完，連姬姓女子都詫異地望着她。

高高在上，猶如女王陛下的聖女，終於捨得換了一個姿勢，她坐了起來，高昂着頭顱，面有猶豫，飛快說了一句話。

倨傲的嗓音，模糊不清的話語，在場諸人，沒有一個聽懂了僞聖女所用的語言。

林洛然腦中一陣眩暈，時光逆轉，她第二次看見夢境的長袍男人。

背景不再是地球，是一顆想綠寶石一樣的星體，長袍男人虛空站立，那些衛星就環繞在他身邊，卻沒人發出任何警告，他緩緩降下，星體像綠寶石，原來並不是遍種植物，而是這裡的建築都是綠色的。

被綠色覆蓋的星球，皮膚泛着綠意的當地人，寥寥幾個畫面，林洛然都能窺視的，完全超越地球上千年，甚至萬年的科技。

長袍男人似乎有些失望，正想離開，尖銳的警報響了起來。懸浮在半空的飛艇，無數蘊藏着巨大威能的能量光束蓄勢待發，全都對準了長袍男人。他是危險的入侵者。

和僞聖女同出一脈的語言，整個城市上空都在響着電子音的質問。

說的是什麼？林洛然臉色發白，這是長袍男人經歷過的畫面——是被珠子記錄了下來嗎？

屬於大宇宙時代的掠影，當僞聖女不耐煩再問一次時，她感覺自己聽懂了！

不對，是長袍男人聽懂了電子音的質問啊……

那是機械，毫無感情的反覆詢問：警告！你來自哪顆星球？警告！你來自哪顆星球？

…………

啊，林洛然抱着腦袋蹲了下去，她反覆聽見毫無感情的機械音，鈍鈍，像磁帶卡帶的雜音——你來自，哪顆星球？

衆人都不知道她怎麼了，楊麗莎有些擔憂，人妖男蹲下來，“聖女，你對小姑娘做了什麼，她神識都亂成一團了。”一道綠光從人妖男手心溢出，林洛然的疼痛被安撫下來，她滿臉汗珠，嘴脣發白。

僞聖女好看的眉毛微皺，她從黃金塌上站了起來，赤腳走了下來。

楊麗莎要護住林洛然，被人妖男兩隻指頭擰着到了一旁。

“老祖！”楊麗莎有些懊惱。人妖男笑起來：“噓，小丫頭，這是人家的家務事，我們別參與。”

楊麗莎頓時無語，別人不知，她和林洛然一起穿越來的，還能不知麼，這兩人之間，有什麼家務事。

僞聖女將林洛然的臉擡了起來，眼眸閃動着幽暗的光，一束光順着林洛然眉心莫入，林洛然的識海脆弱無比，然而另有一層力量保護着這裡，掩蓋了真相，僞聖女什麼也沒看見。

“咦？”僞聖女發出輕咦，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識海，空無一物。

大腦痙攣般的刺痛平復了下來，林洛然的嘴脣不再顫抖，感覺下巴被一個東西鉗住，她突然睜開了眼睛。

沒有錯過僞聖女眼中的光圈，後者被林洛然這種眼角帶淚，卻眼中有笑的眼光看得發毛。

“你想知道……我來自哪顆星球？”

冷漠的回覆，高傲的嗓音，這不是某個窮鄉僻壤的方言，這是星際通行的，標準星際語。

僞聖女冷漠的臉上終於有些變了，姬姓女子是移植過翻譯器給這個人族小女修，但是她敢肯定，那裡面可不包括星際標準語。

因爲這些語言翻譯，本來就是她給的！

林洛然笑得眼角帶淚，“想知道我來自哪顆星球？你不如說說，你又是來自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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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我就不分成兩章啦，不要嫌少，頂着鍋蓋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