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然閉着眼睛，以神識替眼，看世界又有不同。

香客們的喧囂，慢慢從她耳邊褪去，再然後是身邊人的議論，她也聽不見了。只剩下青城山上道觀中，那嫋嫋的青煙，和緩鈍的鐘聲。

一下比一下凝重，直似要敲進她心中。

鐘聲每敲一下，她的耳朵輕微一顫，漸漸她的眼中，只剩下天地間的五種顏色，她的耳裡，只聽見屬於自然最純粹的聲響。

最先注意到的，是火，或許她以火性靈果洗髓，註定了她最親的就是火性吧？

香客高舉着的香燭，火苗被山間之風吹得飄震，感念到林洛然的神識，它們委屈訴說，說什麼呢，這些山風真是調皮，林洛然便替它們將山風阻了，火苗們都笑了起來。火靈氣分子小而調皮，都圍着林洛然嘰嘰喳喳要傾述，林洛然嘴角含笑，靜靜聽它們說完，纔將注意力投向了別處。

那山間，叮咚的泉水，從高處淌下，落在參差錯落的山石上時，濺起玉珠子一樣的水花。

在帶着霧氣的山間，歡快流淌。它們是藍色的水靈氣分子，山水山水，水自古便是要與山並存，襯托着冷冰冰的山石，才能顯示出水靈氣的靈動與溫和吧？

這是青城山脈的冬天，大部分植物會枯萎，山坡上都是焦黃摻雜着翠綠，也有更多的草木，不畏寒冬，迎着冬天的冷，更顯出樹的不凡。

比如那被積雪壓彎了枝葉的松樹，林洛然都能感覺到木系靈氣被水靈氣暫時壓制了——說是壓制也許不對，四季當中，五行靈氣也有屬於自己的天時地利人和，在不同的時節，別的靈氣會爲它讓道，讓它能更亮眼展現在人前。

就像此時此地，冬天的雪一下，水靈氣便更亮眼，更突出了。

積雪壓枝，水木靈氣兩者之間也並無仇怨，因爲積雪會在來年化雪成水，滋養這山中萬種植物，匯聚成溪，流淌到山腳下的平原，爲這片富饒的天府平原提供源源不斷，繁衍生息的水源。

林洛然還能感覺到，積雪掩埋的地方，已經有許多植物的種子，在土層下急需着能量，只有睡個好覺，才能在雪融化後的春天，有更多的精力用於生長。

她的神識轉呀轉，土系靈氣永遠是那樣醇厚，經歷火燒，它就化身爲瓷，經歷冰凍，它就沉默深眠，經歷水的滋潤，它也甘心被沖刷到陌生的遠方，在一個它不認識的地方安頓下來。土的身上，還生長着萬千的植物，它爲木系靈氣的滋生提供了養料，沒有土，萬物不生，自然也就不會產生木靈氣了。

土是默默奉獻，兼容大氣的。

她所做的那些泥罐，也是土的可塑性，讓它們成方成圓，浮雕鏤空，罐子上那隻拱着鼻子的小豬，鮮活異常。

那麼金呢？金又在哪裡？

埋在土中的各種金屬，礦石，它們是金。

萬千植被中蘊含的生之力，那股剛強，它們是金。

折斷樹枝，扔掉泥土，重重踩在水潭時那股肅殺，它們也是金。

甚至是站在身邊的黎兮兒，這個性子不喜殺戮的少女，體內也流淌着極其銳利的靈氣，它們是當之無愧被煉化的金系靈氣。

金系靈氣就隱藏在四系靈氣當中，平時不願剝離，卻不能相犯。一旦過界，它們就會化爲天下最有攻擊力的執行者，金系，本來就是最鋒利的主殺之物啊。

五行靈氣就在她身邊圍繞，林洛然感覺自己一時更懂它們了，一時又更迷惑了。

天地廣博，五行就組成了萬物，她何德何能，剛妄言自己這就弄懂了五行靈氣？

但是，這一番在這山林間的神識遨遊，觀鳥聽蟲，俯看碧水潭深結霜，感飛花落葉，萬物有生，土性兼容，金系之銳……林洛然還是感覺到了心情的暢快淋漓，她嘴角一彎，笑了起來。

體內與外界似乎就此建立了某種橋接，五行靈氣蜂擁而至，林洛然站在鬧市般的山腳，感覺到體內積蓄的靈氣與它們產生共鳴。

她沒有抽取萬物生機爲己用，林洛然缺的不是靈氣，一直是一個像這樣的，積澱之後的頓悟。

是的，她頓悟了，進階了！

靈氣在靜脈中萬馬奔騰，它們儲藏在血液中，經脈中，骨骼中，甚至毛髮中，此刻都蜂擁到了丹田氣海，被三個旋轉的星雲所吞沒。

每轉動一圈，再吐出來時，就轉化成了靈力。

比以前更多，比以前更稠，她感覺自己神識也在被滋養，精純的靈力又反哺給血液，肌肉，經脈，骨骼。還是以靈氣分子的形式，似乎哪裡又有所不同——是因爲這些靈氣分子更強更大，與全身的骨血，契合度更好嗎？

她感覺星雲在旋轉，她能察覺到自己變得更強大了。

一點，又一點的累積，已經是衝過築基中期了吧？

看樣子，五行靈氣們還不準備停留下來，那就，再多衝一會兒？

林洛然笑起來，原來自己也是這樣貪心的。

………………

林洛然在山腳下，悟了，進階了。

同她一起來的三人，一個林洛冬，尚是凡人，一個黃維鑑，也只是法寶厲害，真正的修爲並不算高。只有隱隱要突破的黎兮兒，生就了一個晶瑩剔透的心，金系的單道基，對金系靈氣有着非常的感悟。

她第一個，察覺到林洛然並不是在走神。林師姐在入定！黎兮兒被這個認知搞得有些慌張，她知道這種頓悟修士都十分渴求，可現在是在人來人往的山腳，林師姐偏偏就在此時入定了。經歷了許多事情，黎兮兒總算有了些成熟，她擔心的，某一個遊客突然擁擠過來，撞過來，毀了林師姐的入定。

她又不能在此使用修真手段，說不定反而會干擾林師姐感悟，必須得叫更多人來護法！

黎兮兒很快作出了決定，她讓林洛冬收了攤子，又派黃維鑑去林洛然四周打轉，少年人那副生人勿近的氣場，讓那些香客遊人有被冰凍的感覺，不少人竟也不自覺避開了。

黎兮兒又給袁也打電話，林家的修士，還有林爸呢。

只要一想到大家正在往山腳趕來，黎兮兒就覺得心安不少，心一安，她才感覺到站在林洛然身邊，連她的神識也有些蔓延伸張，心境被打開了。

天啦，林師姐身邊聚集了好多五行靈氣，靈氣暴躁，每個修真者修煉時都小心翼翼的，林師姐這樣，不會出什麼問題吧？黎兮兒患得患失，所幸林爸和袁也抄了小路，很快趕來了，不僅如此，後面還跟着柳徵。

這時候不是詳問的時候，黎兮兒難得果斷一次，安排好了林爸三人各守一方。

五個修士，正好佔據了五行的位置，黎兮兒自己還沒察覺，這其實是一個非常穩固的防守圈，五個人隨意在林洛然身前圍了圈，那些香客遊人們，真的沒有再無意闖過來過。

時間在流逝，早市散了，中午時分，香客們不是已經回去了，就是還沒來，人一少，黎兮兒他們的隊伍就凸顯了出來。先不說他們戒備而怪異的動作，冷颼颼的長劉海小少年，很像是動漫中那種冷酷角色，溫和無害的林洛冬，也是外表出衆的少年郎，林爸是帥氣的中年人，袁也憨直陽光，柳徵更是身穿道袍，是個俊秀的小道長？黎兮兒沒穿唐裝，普通衣服也無法掩飾她那種古代仕女的氣質——林洛然因爲在入定，還半低着頭，無法看清樣貌，但見她被這樣出色的一羣人拱衛在中心，又該是怎樣的動人風姿。

他們一羣人的樣貌，都太出衆了，縱是攝於氣勢讓人不敢接近，也難逃指指點點。

黎兮兒感覺自己像是被人觀看的猴子，渾身難受，鼓着眼睛回瞪那些指點的遊客，惹得他們善意笑起來。

無故偷拍別人照片，是很不禮貌的行爲，今天這些遊客哪怕悄悄指點，卻也沒人想起來拍兩張照片，讓黎兮兒鬆了一口氣。她不知道因爲林洛然此刻的狀態，山腳下五行契合度極好，普通人呆在這裡，也是心境平和寬善的。

機會難得，黎兮兒見無法左右香客遊人的行爲，乾脆不去管他們，她自己也放鬆了心，去感悟這聚集起來的金系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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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徵眼睛半睜半閉，面色平靜無波，心中卻悲喜相加。

瘋道人說，林洛然恐怕是又要進階了，讓他來護法。他爲她的進步欣喜，卻又難免爲自己的資質所哀。是一輩子，都無法再追上她嗎？柳徵悄然嘆息，卻又知道自己多了貪念，最初的最初，他爬山涉水求道，也不過是像看看屬於林洛然的世界，到底是怎麼樣的，也想有一日變強了能幫助她……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資質不好，而對方又是天資卓絕之輩嗎，何苦此時又來感嘆！

柳徵便將那絲悲化掉，心中只剩下爲林洛然進階而感覺到的喜。

放開了那股悲，只剩下歡愉，柳徵便也感覺到了四周的五行平衡。

他們五人，雖是護法，卻又似乎都有收穫。

太陽已經傾斜了，香客也要歸家罷，林洛冬一個人無聊，肚子又咕咕響起來。

他們一天沒吃飯了？少年正要猶豫是不是要去給衆人在山腳的飯館中張羅下晚飯，卻見被圍在中央的林洛然動了動。

“姐姐，你醒了？”

五人組也從那種玄妙的感覺中醒過來，大家眼巴巴看着林洛然，想問她是不是到進階成功了，林洛然猜中他們心思，並沒有馬上回答。

“守了一天大家還不餓？走，先回家吃飯去！”

彷彿是爲了印證林洛然的話，黃維鑑的肚子首先發出了聲響，讓這個冷麪少年恨不得鑽到地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