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澤感覺到自己被輕輕放下,脊背落在硬物表面,傷處頓時傳來壓迫的疼痛感,睜開眼,見到鬼仙醫,倒吸了一口涼氣,拼命掙扎着要跑,鬼仙醫故作兇相,雙手抓住他肩膀,壓低聲音恐嚇道:“不要動!你師伯將你賣給我了,你跑不掉的!”
巫澤身子一僵,眼眶漸紅,咬牙低聲道:“不可能!師伯待我們如家人,他肯定不會丟下我的!一定是你,你將師伯...你將師伯怎麼樣了!”說着,他強運力氣直起身子,擠得傷口流出更多血,而他毫不在意。
鬼仙醫見此,倒是驚訝,忙按住他肩膀不讓他動彈,“好了好了,不騙你了,你師伯就在隔壁屋子。”
他卻是愈加惶恐,兩隻眼睛要掉出眼眶,喘着粗氣低聲說道:“什麼!你連師伯也...混蛋,我要殺了你!”
鬼仙醫不耐煩了,將他按回牀上,取了剪刀剪開他衣裳,一邊說道:“你當我鬼仙醫是什麼了?若不是陸折柳有恩與我,我才懶得管你。”
他便不反抗了,愣愣地望着鬼仙醫,任他拿着剪刀與紗布在自己身上來來回回,“師兄與你有恩?”
鬼仙醫雙手不停,嘴巴也不停,帶着些許喜悅,滔滔不絕,“是啊,當初楊青雲尚在,每日欺壓平民調戲婦女,我與街坊敢怒不敢言,每當夜晚,我在二樓,總能見到鄰舍在院中扎稻草人,一邊碎碎念着‘扎死你個楊青雲,扎死你個楊青雲’,後來陸折柳一刀將他們全殺了,我們便好過不少,然好景不長,玄武門遭滅,什麼山賊土匪全出來了,官府也不管,我曾毒殺過近百人,根本改變不了情狀。所幸過不多久,陸折柳又回來了,施州衛這才重新安定。”
巫澤聽畢,十分感動,說道:“你原來如此善良。”
鬼仙醫笑了一聲,說道:“善良倒談不上,我害的人不計其數,卻也知道生而爲人,當知恩圖報,雖陸折柳並未親手授恩於我,倘若沒有他,生活哪會這般如意?”
巫澤深吸了一口氣,放鬆脖頸,向上望去,但見一片潔白,耳邊鬼仙醫的聲音不曾停止,“小子,上次不注意讓你跑了,這次你卻又回來了,欠我的可要還。”
他頓時緊張,要擡頭,卻是渾身無力,想呼救,張着嘴卻發不出聲,便愈加驚恐,手腳冰涼。
鬼仙醫覺得好笑,收了剪刀,在桌上的木盆中洗淨血手,望了他一眼說道:“玩笑而已。藥勁來了,你便使不上勁,正常,好好睡一覺吧,醒來便全好了。”
範子旭倚在屋外牆壁,見鬼仙醫出來,說道:“仙醫的確醫術精湛,只一會功夫,我便感受不到疼痛了。”
鬼仙醫視而不見,從他身旁走過,冷冷說道:“仙醫前面漏了一個‘鬼’字,倘若你不是陸折柳的師兄,這會大約已變做人彘了。”
範子旭並不爲鬼仙醫的態度而惱怒,反笑道:“方纔還熱情似火呢!”
陸離來到山腳,見地上血跡斑駁,心中閃過不好的預感,三兩步踏石飛奔,不一會便上到山頂,見屍體遍佈,來不及多想,狂奔至煥煥房間,卻見屋內空無一人,而地上躺着三具裹着黑衣的屍體。
他走去,將面罩一一扯下,露出三張陌生面孔。
他懷疑自己是在夢中,而血腥味卻是如此濃重,叫心臟狂跳不止。他站起身,眼
神飄散,狂奔至屋外,大聲叫道:“煥煥!師兄!子墨!”
遼闊蒼穹,僅有遼闊蒼穹。
他大喘着粗氣,回過身,見門窗破裂,滿地狼藉。
“煥煥!”他哀呼一聲,擡腳邁步,潔白芒鞋踏過血坑,染紅了鞋面,奔至練武場,而練武場依是原來模樣,毫無變化。
他心神難寧,渾身無力,踉踉蹌蹌地退了兩步,與自己說道:“冷靜,要冷靜。”便一步一步地走回廂房,在一具屍體旁蹲下,扯開黑衣,露出破敗衣裳。他即刻明白了:是丐幫所爲!
他狂奔下山,來到施州衛城中,四下查看,發現有個乞丐蹲在不起眼的牆角,不假思索奔去,將乞丐一手拎起,怒吼道:“說,你們把我娘子怎麼樣了!”
那乞丐早已嚇得瑟瑟發抖,哪裡還有力氣回話?
他急躁不安,舉起半塵便要劈,忽然傳來範子旭的聲音。“折柳?”他循聲望去,果見範子旭,忙扔掉乞丐,跑去抓住範子旭肩膀迫切問道:“師兄,煥煥怎麼樣,有沒有事?”
範子旭被他嚇了一跳,倒也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微笑說道:“放心,煥煥沒事,子墨他們也都沒事。”
陸離鬆了手,吐出一口長氣,提至喉嚨的心漸漸放下,說了幾遍“那就好”,竟泣不成聲。
範子旭心疼地將他擁在懷中,安撫了不一會,陸離便掙脫出來,抹去眼淚,頗爲窘迫地望了範子旭一眼,二人皆笑了。
笑了一會,範子旭向他身後望了一眼,說道:“折柳,你把人家都嚇跑了。”
陸離回過神,見牆邊僅剩一隻破碗,愈加尷尬,“我以爲丐幫弟子將你們...”
範子旭道:“山頂的屍體並非丐幫弟子,而且,他也不是丐幫的。你可記得,他身旁是否有竹棍?”
陸離回想一會,木訥地搖了搖頭。
範子旭道:“並非所有行乞者皆是丐幫弟子。”說完,警惕地向四周查探,見無人注意到自己,才繼續說道:“子墨想吃糖葫蘆,我便出來買些糖葫蘆,一起走吧。”
二人又走了十來丈,見有人扛着糖葫蘆靶,陸離走上前去說道:“來四串糖葫蘆。”範子旭道:“巫澤傷得不輕,大約今日是醒不過來了,便只要三串吧,再順道買些燒鵝之類。”
陸離怔怔地望了範子旭好一會,才應了一聲“哦”,與範子旭又去買了燒鵝之類,向一指仙走去。
陸離站在門口,望見隨風飄動的旗幟,上書“一指仙”三個大字,驚道:“巫澤他們在一指仙?”
範子旭微笑點頭。
陸離大叫不好,提着半塵要衝進去,範子旭忙將他攔住,他道:“師兄,巫澤他們有危險!”
範子旭笑道:“是我領他們來的。”
他目瞪口呆:“什麼?可是師兄,鬼仙醫他...”
“我怎麼了?”
他循聲望去,見鬼仙醫自屋內走出,面無表情地望着他,他卻是橫眉冷目,擡起半塵指向鬼仙醫,喝道:“鬼仙醫,若你敢動我娘子一根頭髮,我便將你碎屍萬段!”
鬼仙醫冷冷道:“你娘子?我不光動了她頭髮,還扒了她衣服。”
“你!”他額上青筋如青蟲一般暴起
,兩眼充血,半塵已是呼之欲出,卻聽鬼仙醫繼續說道,“不去她衣服,如何爲她治療?”
“治療?”
鬼仙醫依然是無情面孔,眼中卻彷彿帶着些許情慾,盯着陸離嘴脣,“不治療,難道還侵犯不成?我對女人並無興趣。”
陸離並未察覺,只是轉頭望向範子旭,範子旭笑道:“你與鬼仙醫有恩,他幫我們這一回,便算是報答了。”
“我與他有恩?”
範子旭應了一聲,轉頭向四周張望,而後說道:“進去再說。”便與陸離一起邁入屋中,向二樓走去。
煥煥在二樓第一間屋子,聞見腳步聲,以爲是範子旭回來了,便沒在意,只是躺在牀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發呆:不知相公回來沒有,若是回來了,見到山頂慘象,會如何反應?定是以爲我們無人生還,跪地大哭吧?不行,我得回去。
她便要下地,腳趾才插入鞋內,陸離推門而入,見她弓着背坐在牀邊穿鞋,萬分心疼,叫道:“煥煥!”
她聞見喊聲,轉頭望去,眼眶頓時溼潤了,顧不得穿鞋,跑上去撲入陸離懷中,二人相擁而泣。
範子旭望着二人,覺得自己有煞風景,便悄悄離去,推開異側房門。範嘉志與劉蘭芝母子在屋內,見他進來,範嘉志便要歡呼。他手中拎了東西,不便做手勢,只好小聲說道:“不要講話!”話出口後,不忘向後望一眼,陸離與煥煥深情相擁,毫無知覺。
範嘉志沒有出聲,輕着腳走上前去,從他手中接過紙袋與糖葫蘆,將紙袋放在桌上,兩串糖葫蘆插入桌面縫隙之中,一手抓着糖葫蘆,咬下一顆,一邊咀嚼一邊小聲說道:“爹爹,你回來了。”
範子旭點了頭,悄悄關上門,走至牀邊,攬住劉蘭芝肩膀,溫柔說道:“在路上遇見了折柳,耽擱了些許時間。”
劉蘭芝道:“折柳回來了?”
他點了點頭,“正在門外與煥煥深情相擁呢!”
三人一齊笑了。
笑過之後,他望向正啃食的範嘉志一眼,好生憐愛,便招手讓範嘉志過來,擡手輕揉着範嘉志腦袋,說道:“再過一個時辰,將那兩串糖葫蘆給子墨和秦良送去。”
範嘉志一邊吃着一邊點頭。
陸離與煥煥緊緊相擁,竟有整整一刻鐘,才依依不捨地分開,走入屋中,在牀邊坐下。陸離牽着煥煥的手,問道:“娘子,你還好嗎?”
煥煥有些憂愁,低下頭,輕聲說道:“倒是還好。”
陸離道:“既然還好,爲何你臉色這樣難看?”
煥煥咬着嘴脣,猶豫片刻,擡起頭,楚楚可憐地望着陸離,說道:“相公,方纔大夫替我...”
陸離心疼地撫着她的臉頰,說道:“這是沒有辦法的,我不會介意,對了,小折柳還好嗎?”
她“撲哧”一笑,紅着臉,嗔道:“好着呢!你聽聽?”
陸離便俯下身,將耳朵貼在她小腹,靜聽片刻,喜道:“我聽到了,我聽到了!”
煥煥嘟嘴道:“你聽到什麼了!”
陸離道:“他在喊:爹爹。”
煥煥臉頰更紅,又羞又喜,直直地望着陸離,眼眸雖淺,其中秋水卻比遠海更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