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日,化子墨日日爲那青年送去三餐,青年十分感動,愈加覺得化子墨乖巧可愛,便不如最初那般抗拒。
一日十二時辰,除卻睡覺三個時辰,青年其餘時間皆握着樹枝練刀。山頂的樹枝幹且脆,他便下山去折了四五根三指粗的樹枝,做刀用。
倒也有一刻兩刻的時間,他會坐在地上休憩,化子墨便在此時爲他送來飯菜。
他微微一笑,脫下上衣鋪在身邊地上,與化子墨說道:“來,你坐這裡。”
化子墨呆呆地望了半晌,搖頭拒絕。
他並不生氣,只是平和地望着化子墨,說道:“衣裳的作用便是爲人帶來方便,況且山頂炎熱難當,我本就要將這衣裳扔了,不如就當作破布,鋪在地上,你也好有地可坐。”
化子墨不覺異樣,便將托盤放在他面前,坐在布上,望着他狼吞虎嚥,忽得問道:“你叫什麼?”
青年摸了一把嘴巴,望着他大力咀嚼,將食物狠狠嚥下之後才說:“郝個秋。”
化子墨覺得新奇,睜大了閃亮雙目,問道:“好個秋?是好個秋天的意思嗎?”
郝個秋笑道:“我出生在秋天,恰好是豐收時節,爹爲了感謝上蒼,便將我取名爲郝個秋。”
化子墨神情有些黯淡,羨慕地望着他,聲音卻是無力,“那你爲什麼不留在你爹爹身旁,要跑到這山上,還...”化子墨望向他左手,雖只見到一塊血布,能夠想象其內情形。
郝個秋即刻變得憤怒,咬牙切齒,大喘粗氣,狠狠說道:“因爲我要報仇!”
化子墨受驚,身子向後微揚,大有逃離之意,看着他說道:“...報仇?”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化子墨的神色與行動,全身浸於血海深仇之中,只是提起,亦令他怒不可遏,左手緊握成拳,才癒合的傷口再次裂開,鮮血飆射,令血布更紅,“那個混賬殺了我的愛人,我要將他碎屍萬段,以慰我愛人在天之靈!”
情到深處,他揮起右拳,兇狠砸下,雖身下是土地,顆顆石粒鑲入肉中,使右拳變得凹凸不平。發泄之後,好受不少,他撥去嵌在右拳的石粒,面向化子墨纔要開口,卻見化子墨瑟瑟發抖,內疚說道:“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沒...沒事。”雖然嘴上這樣說,化子墨大腿依舊顫抖着。
郝個秋嘆了口氣,低下頭,望見碗壁上黏着一粒飯,便將它捏住放入口中,而後端起托盤遞給化子墨,說道:“謝謝,我吃完了。”
化子墨接過托盤,起身就跑,跑了兩步,轉過身對他說道:“我明天繼續給你送飯。”便頭也不回地跑了。
他連連搖頭,心中對化子墨卻是十分歡喜,自言自語道:“真是一個可愛的孩子。”又休息了一會,站起繼續練刀。
山頂的夜不如白晝那般熾熱,反而涼得滲人。郝個秋倚竹而眠,抱着自己瑟瑟發抖,終於入眠,卻夢見了那副暗紅畫面。
畫面中,一個身穿白衣的瘦弱
女子慌張地奔跑着,每一步好似踩在雪堆中,緩慢而無力,很快,她身後有人趕了上來,是一個握着柴刀的男子。他在旁邊看着,心急如焚,又是揮手又是叫喊,想提醒女子快些跑,卻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女子終究是跑累了,停下腳步,扶膝喘氣,而身後男子已然趕上,高高舉起柴刀,用力揮下,便有似江海一般磅礴的鮮血噴出,淹沒了整個世界。
“琴兒!”
他一聲大叫,自夢中驚醒,大口喘氣,上衣已被汗水打得溼透,夜風吹過,更是涼進心中。
這便是當時的場景。他只能眼睜睜地在遠處望着,見着男子揮刀砍下,心中的愛人應聲而倒。
他連呼救都做不到。
“啊!”
他慘叫一聲,撿起身畔樹枝,發了瘋一般敲打着鋼竹,沒幾下,樹枝折斷。他便用手掌去拍,用胳膊去頂,用頭去撞,直到沒有絲毫力氣,兩手依舊抓着鋼竹,慢慢滑下,沉沉睡去。
卯時,陸離等人走來,見郝個秋已醒,雙手在背後交叉,從練武場中央跳到北邊,摔了不下五次。
陸離搖頭,與巫澤等人尋了一塊地,坐下修氣。
郝個秋見他們,學着他們就地趺坐,閉眼凝神,一閉上眼便見到愛人死去的慘象,忍不住睜開雙眼又要喊叫,不敢打擾陸離等人,只能生生將悽苦嚥下,繼續閉眼。如此一個時辰,卻似一生那般漫長。
睜眼之後,陸離等人便繼續練刀,直到吃飯才散去。
化子墨照舊爲郝個秋送來飯菜。
郝個秋謝過化子墨,握筷端碗,扒了兩口飯便不動了。
化子墨以爲飯菜不合他胃口,伸脖向他靠近,問道:“不好吃嗎?我給你去打碗湯來。”
他忙將化子墨叫住,說道:“不,好吃的,只是我有個問題不明白。”
化子墨道:“什麼問題?”
他放下碗筷,指向鋼竹,問道:“你們早晨爲何閉眼坐在那裡?”
化子墨道:“我們在修氣。”
他道:“修氣?”
化子墨點頭,將氣神與他講解了一番,他聽完依是雲裡霧裡不明所以,直望着化子墨。
難得有人向化子墨請教,化子墨自是欣喜,不厭其煩地又解釋了一遍:“平日裡我們練刀,是爲外招,而光有外招是不夠的,便需要氣神輔助。外招氣神合而爲一,方能達到至高境界。我們每日約有一兩個時辰用來修氣,隨情況而定。”
郝個秋聽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問道:“那該怎麼練?閉上眼就好了嗎?”
化子墨搖頭說道:“不,有心訣的。雙眼閉,心境一,久而凝神。氣自丹田出,周於全身,匯於涌泉。”
“雙眼閉,心境一,久而凝神。氣自丹田出,周於全身,匯於涌泉。”他將心訣唸了一遍,閉上眼盤起雙腿,腦中頓時出現愛人死去的畫面,令他痛不欲生,趕忙睜開雙眼大口喘氣。
化子墨道:“郝
哥哥怎麼了?”
他搖了搖頭,說道:“我做不到。”
化子墨不知他爲何如此,只當他沒有明白,便爲他詳做解釋:“雙眼閉便是閉上雙眼,心境一便是心如止水,令心神合一...”
他插話道:“我知道,但就是做不到。子墨,謝謝你,我吃完了,你拿回去吧。”
化子墨低頭瞟了一眼,見飯菜幾乎未動,“可是...”見他皺着雙眉別過頭去,便不再說什麼,端起托盤往回走。
中午,烈日當頭,郝個秋不願尋蔭遮陽。內心已是陰雲密佈,倘若再不曬曬太陽,骨頭都要生黴發臭了。
他閉上雙眼,仰頭擡起,雖閤眼,卻看到滾燙的橙色正拍打眼皮,心中想到:修不了氣神,無妨,我便勤加練習,使外招萬分強大!不需成爲數一數二的高手,只要能親手殺了那混蛋便夠了。
他脫下衣服,扔在地上,除卻脖子一圈黝黑,渾身雪白,腰間膘肉隨着他的動作一顫一顫地抖動着。
他掃視一圈,見練武場皆是泥土,並無大塊岩石,裸着上身下山走去,毫無顧忌。下到山腰,見有一條小徑,他折身往內走去,尋到一塊大石,便想將它搬起。然大石重約百斤,豈是他能夠搬動的?他雙手抱住大石,用盡全身力氣僅能將大石搬離地面一尺,還未來得及邁步,雙手無力只得鬆開。
他花了五個時辰,纔將大石運至練武場,不僅腰痠背痛四肢無力,兩眼亦是昏花,畢竟中午未曾進食,而當下天色已黑,大約要熬到翌日纔有飯吃了。
忽有化子墨喊聲傳來,“郝哥哥!”
化子墨爲他送來晚飯時,不見他人影,雖疑惑,更擔心,便將飯菜藏了起來,未如往常那般陪巫澤秦良等人下蜘蛛棋,而是守在練武場,等郝個秋回來。聞見郝個秋喝叫聲,他便知曉郝個秋回來了,忙跑回廚房,端起托盤往練武場跑。
“郝哥哥!”
化子墨又喊了一聲。天色已黑,奔跑時他並未注意腳下情形,不知土地被那大石砸得坑坑窪窪,左腳踏出,恰好踩在凹處,頓時失了重心要摔倒,所幸他反應敏捷,右腳連忙跟上,蹬地發力,向前躍出一丈有餘,繼續狂奔。
他將托盤平穩地放在郝個秋面前,眯起眼笑着說道:“郝哥哥,吃飯!”
郝個秋本已精疲力盡,倚着鋼竹休息,見他一路狂奔而來,感動不已,直起身子說道:“子墨,你...還沒睡嗎?”
他說道:“你晚飯都沒吃,我擔心,所以睡不着。郝哥哥,吃飯。”
郝個秋笑了一聲,雙眼已溼,忘了碗邊擺着一雙筷子,沾滿泥土的右手直接伸入碗中,抓起白飯往嘴裡送,斷斷續續說道,“吃飯...吃飯。”
天色雖黑,頭頂的殘月帶來些許光明,照在郝個秋臉上,那顆顆淚水剔透得發亮。
化子墨見此,疑惑問道:“郝哥哥,你怎麼了?”
郝個秋深吸了一口氣,撫平情緒,說道:“沒事,沒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