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萬家燈火皆滅，皇城的知春院裡，正是燈火通明銷魂處。

慕容霜從前廳回到房間裡，將手中的東西隨手扔在桌子上，踢掉腳上的繡花鞋，赤腳打着哈欠走到窗邊，剛要去關窗戶，就聽到門外叩叩的敲門聲。呦呵，今天誰這麼機靈，知道今天不回去，來夜探香閨了。

慕容霜應了聲：“進。”就見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襲黑衣的夜無殤就這麼出現在她的面前。咦，這倒是稀客。這麼晚了，他不是該回去了麼？

許是來的有些急，夜無殤的胸口還在劇烈的起伏着，他的眼神晶亮亮的如同上好的寶石，純的不粘一絲雜質，看到慕容霜，他眉眼彎彎的露出一個笑容，站在門口喊了聲：“銀霜。”

唉，兩人在一起的時間越久，夜無殤對她的信任度就越高，她對他了解的就越多。現在，他們之間，已經可以直呼名字，可以微笑的看着對方。不過這位皇子殿這時間不回家睡覺，跑來這裡是做什麼。

慕容霜扶額，忍不住嗔道：“還站在門口乾嘛，嫌外面的風不夠大麼？”

夜無殤哦了一聲，連忙走進來，順勢關上了門。

慕容霜挑眉看着偷眼打量自己的夜無殤，復又看了眼夜幕中高懸的明月，停下關窗戶的手，道：“殿下果然會附庸風雅，夜涼如水月朗星稀，正是偷溜出宮的好時候啊。”

夜無殤偷眼瞄了下並未生氣的慕容霜，這才辯駁道：“我不是偷溜出來的，我是還沒回去呢。”說着，又怕慕容霜不信似的，又道：“我餓了，然後在路邊坐了一會兒，結果錯過了關宮門的時間。”

夜無殤從小就被欺負，膽子小的真的可以。開始的時候，慕容霜嚇唬他，說要把他丟出去喂老虎，把他送出去接客，他還會抿着盈盈粉粉的雙脣淚眼汪汪的看着慕容霜，生怕她真的會那麼做。後來，說得多了，發現慕容霜不過是說着玩，居然也不怕了。這一不怕，慕容霜發現，他根本就不是傻子，心裡跟明鏡似的。不過是露個委屈的模樣，討你憐惜罷了。

慕容霜好笑的看着他對她露出委屈又着急的模樣，嗤笑道：“不過跟你開個玩笑，別當真。”

夜無殤霎時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待看見桌子上放的茶壺，眼睛亮了一亮，過去倒了一杯花茶，咕嘟咕嘟喝了個乾淨，“還是你這裡的茶好喝，比我宮裡的茶葉好了不知多少倍。”

慕容霜看他如此模樣，不由得搖頭笑道：“這是姑娘家喝的花茶，怎可與殿下那裡的頂級雲霧相提並論？”

夜無殤擺擺手，認真道：“不一樣的，銀霜這裡的茶是用了心沏的，喝起來很香。不像宮裡的茶，喝起來都是苦的。”

慕容霜點頭應和：“好好好，咱不說茶。那你倒是說說，怎麼大半夜的不去找夜無憂，偏偏跑我這裡來了？”

夜無殤轉了轉眼珠，嘻嘻笑道：“無憂家裡的蚊子吵得我睡不着，想起來你這裡沒蚊子，所以就來找你了。”

慕容霜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也不戳破，煞有介事道：“說起來，我昨晚也被蚊子咬了，好大一個包呢！”說着，還揉揉自己的胳膊。

夜無殤果然上當，放下端在左手的茶杯，走過來頗爲擔憂道：“咬到哪裡了，痛不痛？”

慕容霜白他一眼，剛要說話，忽然眯起了雙眼，好一會才道：“殿下，把你右手伸出來給我看看。”

夜無殤

臉色一白，吶吶道：“右手有什麼好看的？”

慕容霜似笑非笑：“我既然說要看，那肯定是有我的道理。”

夜無殤的眸子躲閃了下，退後兩步，就要去拿茶壺：“我渴了，我喝水。”

慕容霜欺身上前，一把抓起他的手。他手掌的紋理細密而繁複，掌心握起來並不像看起來那麼綿軟，反而讓人覺得很踏實。常年的保養得宜，使得他的手比女子的都要細嫩，也正是如此，才使得右手上的未乾的血跡顯得更加可怖。

慕容霜心裡一緊，將他右手的袖子擼起來，不出意外的看見胳膊上的淤青紅腫。她眯了眯眼，壓下眸子裡的殺意，寒聲道：“誰做的？”

夜無殤將一顆冬菇一樣的腦袋轉了過去，閉口不言。

慕容霜頓時滿頭黑線，合着這皇子傲嬌了是吧。在她這裡，她百依百順的慣了，居然也會跟她玩沉默了。

將傲嬌皇子的頭板正，不讓他逃離自己的視線，再三追問之下，傲嬌皇子夜無殤纔不情不願道：“三哥。”

慕容霜望着窗外的一輪月，直勾勾的望了半晌。這樣的話，看來沒什麼問題了。夜無殤來她這裡，也算是合情合理，無憂擔心他，如果告訴無憂，夜無茗居然出手傷了他，那麼，引發的只怕會是一場皇室的血雨腥風。

夜無殤也不說話，閉了嘴的站在她的身後。

終究受不了這一室的寂靜，慕容霜轉了腳步，走到櫃子前，取出棋盤，走回窗前，將棋盤擺好，轉臉道：“過來，我來教你下棋。”

夜無殤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見她臉色比方纔好了許多，這才轉了笑臉道：“好啊好啊。”

“所謂河界三分闊，智謀萬丈深。下棋其實就是一場智鬥。”看了眼面前專注看着自己的夜無殤，慕容霜扶額，也不管他記不記得，繼續道：“你記着，棋之盤，方十九，三百六十一叉點，黑白子，黑先走，黑勝要過一八五，交叉口，氣相連，氣盡棋亡最自然，遇打劫，停一手，防止全局形再現。所以……”

一盞茶時間已過，慕容霜漸漸收起了玩笑之心，手執黑子，一步謹慎過一步。若說之前她還帶着些許的玩笑之意，那現在她便是真正的將對面的男人當做了一個對手來看待。

慕容霜的主張是兵貴神速，搶先入局。熟料夜無殤等她冒失進入之後，卻來了一招甕中捉鱉。看着棋局上的殺伐之氣，慕容霜只覺自己進入了一個充滿硝煙的戰場，金戈鐵馬的殺氣森然，讓她整個人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原意本是教夜無殤下棋，給他找一個分散精力的消遣方式，熟料不知是他學得太快，還是他本來就是扮豬吃老虎，步步爲營的將她逼得退無可退，直到她繳械投降。

一局完畢，夜無殤露出一個無害的笑容，紅脣微啓，道：“我贏了。”

慕容霜微微愣神，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將額間冷汗拭去，起身倒了一杯茶，心裡卻是百轉千回的思索：這夜無殤平日裡的做派確實慫包的很，可是棋風如人品，依今夜下棋的模樣，他未必就是一個胸無點墨的草包。這樣想着，慕容霜不禁回頭定定的看着她。

窗外夜幕低垂，寶石藍的天空中，稀疏的點綴着幾顆星，被皎潔的月光一映，更是暗淡的可憐。夜無殤就坐在窗前，閒適的將棋子一顆一顆的收進棋盒。上好的玉石做成的棋子在放入棋盒之時，發出清脆的珠玉之聲，

煞是好聽。捏着棋子的那隻手，骨節修長，指甲修剪的分外齊整。玄衣墨發，劍眉星目，本就精緻的五官，在那雙星河璀璨的眼睛映襯之下，生生的發出耀眼的光，仿若九天之上的神祗，讓人直視不得。

平日裡柔嫩可口的小白兔，此時突然讓人覺得褻瀆不得，這種感覺讓慕容霜很是不爽。

於是，不爽了的慕容小姐起身做了一件事。

一片雲飄了過去，遮住了張着大眼偷瞄的月亮。

“啊！銀霜！！！你鬆手，不，你鬆口！！！”

滿意的看到小白兔重新恢復鮮嫩多汁柔軟可口的模樣，慕容霜鬆開口，果不其然的看到夜無殤單手捂臉，雙目含着一汪淚水，極爲警戒的退到離她五步之遙的地方。

慕容霜閒適的走到桌前，拿起手帕，淡然的擦了擦嘴巴。其實她也沒幹什麼，不過是看他方纔謫仙的模樣有些不爽，便在他白白嫩 嫩的臉蛋上輕輕地咬了一口而已。

許久之後的某一天，慕容霜作死的提起這事之後，某人一臉邪魅的反問：“可用爲夫演示一遍夫人當時的輕重程度？”慕容霜心頭一跳，只覺大事不好，卻在逃跑之時被某人拎回牀上，極爲“輕柔”的將這夜之事變本加厲的做了一遍。

雖然現在的小白兔讓慕容霜更順眼，可是，剛纔那個模樣的夜無殤，也是夜無殤，不是麼？

“怨你三哥麼？”慕容霜看着夜無殤手上的傷口問道，如此直白的問題讓夜無殤愣了一下，旋即搖了搖頭。

“真的？”慕容霜不信，他神情裡的落寞怎麼也掩蓋不住，就別裝了。

“我不怪三哥，身爲皇家子孫，他必須要爭奪的東西太多了。他需要提防的，也太多了。”

“那你呢？”鬼使神差，慕容霜問了出來。一直有一個疑惑在慕容霜的腦子裡不斷的生根發芽。那就是夜無殤究竟想怎麼安排自己的將來，難道，真的如大家所預判的一樣，兩根廢柴相親相愛過一生？

“其實，我也想像其他的兄弟一樣，光明正大的去爭奪那些。我不是爲了九五之尊的那種虛榮，而是爲了夜辰國。現在的夜辰國還有很多的詬病，官員關係網錯綜複雜，有志之士得不到重用，社會制度存在欠缺，我想改變這一切，我想讓夜辰國的百姓們過得安穩平靜。可是，也就只是想想。”

權利之於男人，就像漂亮的衣飾之於女人一樣，也許他嘴上說着不想，可心裡是恨不得手腳齊上把這些東西都抱在自己懷裡。

所以，這個人才會看資治通鑑，纔會看帝王術，看各種或有用或無用的書吧。唔，慕容霜忍不住的上下打量着夜無殤，依然拘謹的坐在那裡，和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無異，這樣毫無威脅性的他是真實的他，還是那個棋局中殺伐決絕，步步爲營的人，纔是他呢。

屋裡再次陷入安靜，落針可聞的閨房中，夜無殤終於說出了他想說的話：“銀霜，幫我吧。”

說實話，這一刻，慕容霜有些動搖。她想幫這個同樣有着夢想的皇子。雖然他不被所有人看好，可是他一樣有着那最質樸，最誘人的想法。而且，她見過的所有人中，只有夜無殤說，他，是爲了夜辰國的將來，而不是爲了那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難能可貴，不是麼。

答應之後呢？現在沒問題，可是，哪天，她必須和他同牀共枕的時候呢？

“我考慮考慮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