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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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爲，說了這樣的話，倪重陽會露出爲難的神色的。
誰知，倪重陽嘴角浮起了淡笑，五指扳動茶蓋，那茶蓋中間被鑿了孔，用細繩穿起，系在杯柄上，整個紫砂壺好像一個冒煙的鍋，任他靈巧的手指扣動。
“方老爺如果認爲可以殺的了楊家的人，又或者認爲，楊康父子是好惹的，可以儘管去試一試。”他說。
方老爺握緊了拳頭，眯起了眼睛。
倪重陽是越來越聰明，越來越不受他的掌控了。
方老爺還記得，最初救起倪重陽的時候，倪重陽還是一個單純善良的醫者，死死的把醫者仁心掛在嘴裡。
就因爲這一點，方老爺才答應了方圓，要和倪重陽合作。
在這麼一個人心不測的地方，竟然還稟承一顆仁心來對待別人，太過於善良，就等於是一個傻子。
沒有人會不和傻子做朋友，尤其是這個傻子，還會一手好醫術。
最初，方老爺就是因此才救倪重陽的。
可如今，他萬萬想不到的是，傻子變聰明瞭。
這非常的不好啊，傻子就應該是傻子纔對，怎麼能變聰明呢。
“我沒有什麼不敢做的事。”方老爺不想在小輩面前，失了面子。
他強撐笑顏說這話，雖然他並沒有什麼底氣。
楊逸辰如今已經穩掌三軍，楊康雖然沒有官職，可是民心所向，滿朝文武中，楊康說話，也有一席之地，有這樣的父親和弟弟在朝，再加上楊端午自己還是皇商，方老爺就算再厲害，又豈能對楊端午想動手就動手。
倪重陽微微一笑。
這笑容對方老爺而言，充滿了諷刺。
“你以爲我殺不了嗎？”方老爺被激怒了，“任何人要傷害到我女兒的利益，我都不會放過的。”
倪重陽說：“新年要到了，方老爺還記得之前的約定嗎？”
有風拂過，方老爺的表情一木。
他之前答應過倪重陽，過年的時候，讓倪重陽見一見他父母的。
倪鵬夫婦是倪重陽支撐活下去的動力之一。
“當然，你明天就可以過來看他們。”方老爺沒有理由不實踐諾言，“可我怕，你看了之後，心情會不好。”
倪重陽堅定的說：“不管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我都不會怪方家的。我知道，這劇毒，是謝策給下的。”
當年謝策爲了得到楊端午，拆散倪重陽和端午，抓來倪鵬夫婦，給下了毒。誰知竟然是無藥之毒。
只能緩解病情，可不能解毒根。也就是說，總有一天，他們會死。
他們會突然死去。
想到這裡，倪重陽對謝策的恨意，就多了一層。
他從來沒有加害過謝策，可最後，謝策拆散了端午和他還不算，還害的他父母生命垂危。
每天，倪鵬夫婦都數算着生命過日子。那種苦，可想而知。
“那就好。明天，我會讓圓兒過來接你。”方老爺說，富有深意的看了倪重陽一眼，就走了。
當天夜裡，倪重陽夢到倪鵬夫婦，披頭散髮，血淋林的樣子，嚇的驚醒過來。
“爹！娘！”倪重陽大叫一聲。
熟睡的烏鴉也被驚醒過來，飛出窗外，叫了幾聲。
倪重陽真的很想見到倪鵬夫婦。
算起來，自打他決定做吳瑾以後，就沒再見過他們了。
方家的人，雖然救了倪鵬夫婦，可那毒，誰都解不了，醫術高明的倪重陽也不行。
倪重陽曾經很懊悔過，就算他潛心研究醫術又如何，他救了天下人，卻救不了父母親的命，也救不了他自己的一條腿。
以至於有一陣子，他恨不得自己不會行醫。
如果他不懂醫術，也許，就不會有這樣悲慘的經歷了。
每當午夜夢迴，他夢見的都是過去的事。背景都是灰暗的色澤。
他覺得他的過去都是灰色的。
他不能接受，自從他看到倪鵬夫婦這樣子之後，他不能接受了！
而此時，民間傳出，謝策和楊家人交好的消息。
楊逸辰就是謝策親手扶持的！
倪重陽這才真的下決心，和楊家人斷掉關係。
今夜，方老爺和女兒方圓，也是徹夜長談。
“圓兒，你爲何一定要對付謝策呢。你明明知道，爹和謝策是忘年之交。爹如何能不顧兄弟之情。”方老爺在經過一陣勸說無效之後，嘆氣說。
方圓攏了攏方老爺的不整齊的衣領，那上面被雪弄溼了，在燭光裡閃着水光，“爹，女兒是爲你着想。謝策根本不曾重視過你。”
方老爺說：“這些年來，要不是有謝策的幫助，方家哪裡會有今日。你別忘了，爹只有你一個女兒，連半個兒子都沒有的。”
大銘朝雖然對士大夫有世襲制，可那有嚴格的規定，一般的人家，最多也就世襲五代，方家過祖輩也只是小官罷了，若不是謝策給了方老爺權力，方老爺是不可能在幾年之內，強大起來的。
方老爺和謝策是忘年之交不假，可也是有着利益關係的。
“謝策對我們好，只不過是爲了我們死心塌地的幫他。要不是爹及時趕到，謝策早就被謝胖象他們殺死了。可是，謝策做了九卿殿下之後，可給爹爹你升官加爵了沒有？他可曾報答過你？”方圓根本聽不進去，她就是爲方家不平！
“怎麼沒有。”方老爺耐心解釋說，“他賞賜給我們多少田莊，要不然，我們怎麼會有這麼多銀子？圓兒你真的誤會謝策了。”
“誤會？哼，我沒有誤會。我只知道，我們還是守着北大營，撿了最吃力不討好的活，給謝策賣苦賣命的！還不如楊家人呢！”
“你錯了，謝策就是因爲相信我們方家，纔會給我們守衛北大營。”方老爺還記得，那夜，謝策和他好好談過，謝策說京城最重要的就是北大營了。可以說，誰守着北大營，就等於是佔據了京城的心房。這麼關鍵地位，謝策就只相信方老爺。
謝策還和方老爺解釋說，他現在不能給方老爺升官加爵，因爲朝廷還沒平定，誰站的高了，就會有更大的風險。謝策是爲了保護方老爺，才留方老爺守衛一隅之地。
可方老爺的俸祿，卻堪比一品官員。
甚至，在謝策的腳下，誰都別想違背方老爺。
這麼大的權力，其實就是謝策最友好的表示了。
可惜，方圓沒看明白。“爹爹，謝策就是想利用我們，你不要再幫他了好不好。”方圓說，“謝策對不起方家人！”
方圓從小就被方老爺當成男子一樣養育，被賦予振興方家的重任，所以她不能允許謝策對不起方家。雖然那不過是她憑空想象出來的罷了。
方老爺見方圓如此反對謝策，非常爲難，就轉移話題說明天去接倪重陽到宅子裡來。
方圓這才露出了喜色。
“圓兒，爹就只有你一個女兒，你千萬不要委屈了自己，若是倪重陽不好，你馬上和爹爹說，爹爹不會放過他的。”方老爺撫摸方圓的髮髻說。
方圓說：“女兒有信心讓他愛上我。”
方老爺看着方圓，嘆了口氣。
次日，方圓接倪重陽來見倪鵬夫婦。
倪鵬夫婦在方家過的很不錯，吃好穿好，方圓也時時送來點心討二老歡心。
倪鵬夫婦很喜歡方圓，又聽方圓說要和倪重陽成親，還以爲倪重陽已經認定方圓，拉着倪重陽的手直誇方圓好兒媳婦。
倪重陽親自給父母診脈，發現倪鵬身體好轉了不少，可是何湘捷反而越來越差了。憂愁極了。
“方家的人，經常會請郎中給我們開藥，兒子啊！爹孃的命都是方家的人救的，你一定不能辜負方姑娘了。”何湘捷哽咽說，“你若是對不起人家，娘都會跟你急。”
“娘，您現在可是要好好養育身體。”倪重陽轉移了話題。
方圓走過來，親自熬了雞湯給倪鵬夫婦喝，何湘捷拍着方圓的手，說：“多嬌滴滴的小姐的手啊，老身就盼着方小姐早點嫁過來，也是我們家重陽的福氣，方小姐若是早點給我們倪家添枝散葉就好了。”
又看了一眼靜默不語的倪重陽，拍了一下他，對方圓說：“重陽不會說話，方小姐可是要擔待着點。”
方圓臉紅了，深情的看着倪重陽。
倪重陽說：“娘，我來給您喂湯。”
“不要，我更喜歡方小姐喂。”何湘捷是很中意方圓了。
方老爺看到倪重陽冷淡的表情，哼了一聲，走了出去。
何湘捷扯了扯倪重陽的衣角說：“方老爺對我們恩重如山，他看起來不高興，你這個未來女婿，還不過去問問怎麼回事，也好爲方老爺分憂啊。”
倪重陽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可是他沒有來找方老爺。
他此行，就是來看看倪鵬夫婦的，看到他們身體健康，他也就放心了，該回去了。
他本想親自向方老爺拜別，可方老爺似乎很不高興，倪重陽本就不是很懂人情世故的人，他覺得沒有必要非要拜別了才走。
倪重陽說也沒說一句就走了。
方圓知道了，心情低落，還以爲倪鵬夫婦給倪重陽添加了壓力，倪重陽不高興了。
方老爺看到方圓這個樣子，把女兒叫到面前來，說：“圓兒，你是何等聰慧之人，應該知道，倪重陽並不是因爲壓力纔不告而別的。他只是不在意我們。”
“不是的，不是的。”方圓投入的感情太多了，無法接受倪重陽不在意她的事實。
方老爺嘆了口氣，說：“你若是真想留住他的心，就別總是找他，偶爾，你可以託奴婢，送點東西給他，你若是在他身邊，出現的太頻繁了，只會加深他對你的不喜。你自己還累極。徒勞無功。”
方圓眼睛一亮，“女兒明白了，多謝父親提醒。”
方老爺說：“我自然是希望你好的。”他覺得，他的女兒過去在感情上還沒有遇到挫敗，但凡是男子見了她，都會愛上她，頂着這樣的好名聲，卻也未必是好事，最起碼，她從沒體會過倒追男子的感覺，這方面的心機，還需要他這個做父親的，多提醒她。
此時，已經到了除夕，qh縣家家戶戶都早早關了店鋪門，回家吃團圓飯去了。
楊府上也不例外。
謝太婆已經來了，六十多歲的謝太婆，滿頭銀髮，被黃添兒和謝靈扶着，坐上了高座，楊康和謝運坐在邊上的座位上，小輩們則分坐兩邊。
楊康是隨性之人，並沒有太多的規矩，所以，坐哪裡並沒有那麼嚴格。
年夜飯倒是擺了好幾桌。
楊端午和楊宗閏，林安靜三個人，主動管理奴婢們安排桌椅和菜餚。
端午還親自下廚，添了幾樣菜。
除了正菜餚以爲，零嘴也多的很，楊康特意來了什錦糖，這都是府上的女眷們愛吃的，放了好幾袋子在另外的圓桌上。
桌子都是圓的，地毯是大紅的，象徵着團團圓圓，紅紅火火。
謝靈，林安靜，楊端午，楊美丫，黃添兒，桂花，天珠師傅妻等簇擁着謝太婆坐一桌，剩下的男丁則坐了兩桌，在下方還擺了一桌專門給奴婢嬤嬤們的。
當然，主人那幾桌還沒上完菜餚，奴婢那桌的人，是不能安下心來吃飯的。就算是上完了，也要起起坐坐，好隨叫隨到。
楊康看着兒孫滿堂，親朋滿座，非常高興。
他這十年年來，從來沒想到，會過上如此熱鬧的一年。
過去雖然出生在楊府，也是官宦世家，每年過年，也很熱鬧的。
可當時他還小。
如今，他已經四十多歲了，在經歷了楊家被滿門抄斬之後，竟然還能享受到如此豐富的天倫之樂，他真的很滿足，很欣慰了。
當夜，qh縣裡，燃放的鞭炮聲響徹耳朵，吃飽喝足之後，男人們打手牌，女人們打葉子牌，又是一桌一桌的。
今夜是不能睡的，要徹夜狂歡。
楊端午自然也很快樂。
家人快樂，她也快樂，雖然她心裡還有牽掛。
倪重陽如果也在，就完美了。可惜了。
“端午，傻愣着做什麼呢，快過來，和娘一起打葉子牌。”謝靈拉了端午過來。
端午坐好，一起打的除了謝靈之外，還有謝太婆和黃添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