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原本朝廷的意思，是要把倪宅安置在鎮上的，可倪太奶奶死活要住大墳腳村，所以，爲了方便倪家的人來來去去，就連鎮上通往大墳腳村的路，都重新修葺了一遍。

原本的泥濘小路被打寬，如今可以並排開兩輛馬車了，同時，也鋪上了石頭，裝成了石頭路。

端午下車，和芒果走在青石路上，靴底被凹凸的石頭磨擦着，感覺按摩一樣，很舒服。

兩邊都是桑田，端午感嘆着，這都是她的桑田啊。光是大墳腳村的桑田，就多的數不過來，一眼望不到邊。

如今都是謝運一家在打理，桑田地裡的農民們彎着腰桿子，滴下勤勞的汗水。

很多田裡都堆積着大大小小的稻草垛子，有一人那麼高，麻雀們偶爾會在稻草垛上停留休息，可是很快就會被趕走。

因爲，溫暖的稻草垛上面，給是留給農戶們放曬好的柿餅和番薯甘的。

而倪越也來到了倪宅附近。

楊府不讓他呆了，他又無處可去，雖然感覺很沒面子，可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面子算的什麼。再說了，他還有徐春玲支持他。

他先在過去張草根的房子裡坐着。

張草根失憶之後，就一直住在林宅裡了，跟着林安夜謀生，因爲他母親早就過世，所以，張草根的房間很久都沒有人住了。

農村很多人出門都不鎖門的，更何況，張草根家裡什麼都沒有。就開着門了。

倪越在張草根家裡的平板牀上躺着，雙手疊在腦後，嘴裡學倪麗正的樣子，抽着菸斗。

他不願意提到甚至是想到他的親生父親倪鵬，所以，哪怕是學習抽菸斗的姿勢，也是學習倪里正的，而不是倪鵬的。

“哼，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以爲我好欺負。”倪越恨恨的說，“看現在誰能欺負誰！”

他回憶着毆打奴婢的快感，從小到大，他好幾次想要打架，都沒有機會，之前要麼害怕賠償，要麼不敢打，如今他豁出去了，倒是打的很痛快，好像奴婢頭上開了花，他就多了很大的人生樂趣一樣。

可他還是害怕的，打的時候太沖動，可現在，他遲遲沒有去倪宅見徐春玲，就是害怕楊端午派人過去抓他。所以才躲到張草根的家裡的。

等了一會兒，他起來，在張草根屋子裡掏了掏，結果什麼都沒找到，這纔回到了倪宅裡。

徐春玲見到兒子回來了，大喜，倪越看了一眼倪太奶奶，並沒有打招呼，更何況是去行禮了。

而此時，端午和芒果，已經到了倪宅面前了。

看到宅子門前，垂掛着的紅色對聯和紅辣椒，門扉上貼着倒的喜字，門頂上是一個牌匾，上書“倪宅”二個大字。

“這麼氣派，我看方圓幾裡，找不到比倪宅更體面的大屋子了。”芒果憤憤不平的說，“還不都是倪姑爺的原因，倪越竟然不感恩。”

“好了，橫豎進去你就知道，我怎麼對付他們了。”端午淡淡一笑，拍了拍芒果的肩膀，“走吧。不過，你若是害怕，可以不去。”

“我怕他們什麼，我是擔心姑娘你。既然姑娘你都不怕，我還有什麼好疼惜自己的。”芒果說。

雖然府上是有護院的，可護院都是謝策以前的兵士，正好有幾個是認的楊端午的，看到端午要進來，忙說：“您請來大廳喝杯茶，屬下這就去通報老夫人。”

“聽說倪里正也住這裡，你讓他也來吧。”端午說，“倪越在不在，如倪越也在，也一起。”

那護院點了點頭，“屬下曉得。”就去報告給倪太奶奶。

這大廳原先很小的，如今被改裝成有三闊那麼大，邊上還有耳房，還有垂簾子，棱窗是用紅木做的，朝外可以看到大片的田地。

此時，冬日的城郊，比平日顯得更加安寧。連綿的山峰連成一片，好像一塊屏風擺在遠方，白茫茫的一片中，透出點點綠色。

這綠色很淡，或者說是白綠，但在一片白色的空間裡，還是顯得非常顯眼。

山腳下，是一片開闊的平原，放眼望去，漫無邊際。

這片地，生長着供應金陵城百姓的各種糧食蔬菜，也是無數農民賴以生存的基礎。

與白茫茫的羣山不同，這片田地裡，偶爾還有一些散在的綠塊，好比一塊翡翠，鑲嵌在一大片白玉上，看上去尤爲搶眼。

這綠地裡種的，是冬季的常見蔬菜，有些是小白菜，有些是包心菜，還有些是番薯。這些都是百姓過冬主要的食物。

但其中最多的，還是要數大白菜，大白菜長的快，也長的大，並且經過處理的大白菜也放的住，可以一直吃到來年春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大白菜，延續了百姓的生活和生命。

一層皚皚的白雪蓋在大白菜的頂上，非但沒有讓大白菜變壞，反而第一時間保持了大白菜的新鮮，保留了甜脆的口感。

此外，鋪滿白雪的地上，常常會被踩出一串串規律的腳印，那是家養的一些牲畜出來覓食留下的。

牛的食量很多，主人們需要親自爲其準備，但羊過冬，更多的把羊放在地裡，任其自由覓食。

沒有割盡的莊稼，鬍鬚一樣一小撮的野草，或者從果樹上掉下來的果子，都可以是羊的食物。

倪太奶奶正仰躺在太師椅上，閉着眼睛休息，倪里正坐在她身邊給她捶打大腿，那護院進來通報，倪太奶奶一聽說楊端午進來了，眼睛豁的一下，就睜開了。

“誰讓她進來的。不見！趕她走！”

可是那護院很爲難的樣子。

倪里正說：“娘，端午如果是皇上欽點的皇商，也是重陽的妻子，論理，我們是不能趕她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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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太奶奶急了：“她不配做重陽的媳婦兒！我可沒承認過！”

倪太奶奶因爲實在是記恨端午，所以，倒忘了當初，也是喝過端午的新孫媳婦茶的。

倪里正說：“娘，這個人，您還是要見的，不如去聽完她要說什麼，如果您不喜歡聽，再讓她走，總好過您現在什麼都沒和她說，就趕她出去。”

倪太奶奶冷靜下來，“你說的對，外人還以爲我欺負她了呢，她又是個喜歡裝好人的。”

倪太奶奶和倪里正先過來了，端午見到他們來，還是坐着，站都懶的站一下，芒果雖然是站着的，可她是站在端午身邊，看向倪太奶奶的目光，充滿着鄙夷。

倪老太太正想罵端午沒規矩，被倪里正扯了扯衣角，這才坐了下來。

端午眼波平靜，嘴角掛着笑，什麼都沒有說。

倪里正說：“端午姑娘，聽說，你找我們，可有什麼事嗎？”

端午笑了，“我不是來找你們的，我是來自己家裡，看看你們這些客人，都在幹什麼。”

倪里正愣在了那裡。

倪太奶奶一口茶剛吞下去，聽了端午說到“自己家裡”，立馬就吐了出來，差點嚥着了。

倪里正連忙伸手輕拍倪太奶奶的後背，門前的幾個奴婢雖然看到了，可卻沒有一個上前來捶背的。

倪里正覺得很窘迫，可當着端午也不好對嬤嬤們發作。

當下，芒果看到這對老母子滑稽的樣子，忍不住就笑出了聲。

這笑聲，簡直是對倪太奶奶大大的鄙視！

倪太奶奶再也控制不住了，站了起來，拿柺杖敲擊着地面，罵了起來：“你這個沒規矩的，還不快走。這是我們倪家大宅子，我們倪家不歡迎你們。”

端午沒說話，安靜的低頭喝茶，還對芒果慢條斯理的說：“這茶太淡了，嬤嬤們都是怎麼做事的，不捨得放茶葉嗎？你去讓她們多添一點。”

“是。”芒果接了茶就走了。

看端午如此“自來熟”的樣子，倪太奶奶氣的柺杖都揮動起來，那鐵做的柺杖在端午腦袋上舞動，離的如此之近，可是端午好像沒看到一樣，拿茶杯蓋拂動茶葉。

“娘，別這樣，讓我說。”倪里正是不希望倪太奶奶得罪了楊端午的，楊端午是什麼樣的角色，是不是好欺負的，倪太奶奶不知道，他倪里正還沒領教過嗎？

倪里正扶着倪太奶奶坐好，這才笑着對端午說：“端午姑娘，我們也是剛剛纔搬到倪宅裡來的，很多嬤嬤也還像之前那樣的紀律鬆散，我現在就去讓她們添茶來。”

可倪里正話音剛落，就看到有個嬤嬤跟着芒果走了進來，也沒對倪太奶奶行禮，就恭恭敬敬的給楊端午倒上了熱騰騰的新茶，“您慢用。”

那嬤嬤的笑臉倒好像比對倪太奶奶還熱情呢。

剛好打在了倪里正的臉上！

倒好像，倪里正剛纔不是說他在管教宅子裡的嬤嬤嗎，可偏偏，那些嬤嬤連對倪太奶奶基本的禮數都不做，反而對楊端午很恭敬。

當然，倪里正不知道，那些嬤嬤是大半年沒有拿過倪太奶奶一分工錢了，倪太奶奶不給錢，嬤嬤們誰願意白白給倪家做事呢，所以，就對倪太奶奶非常的不恭敬，只是因爲她們都是簽訂了契約的，所以沒辦法才留下來。

可見到端午笑容滿面，那是知道端午的名聲，端午可是皇商啊，一來不敢得罪，二來希望被端午看中了，帶走就好了。

楊府上的工錢可比別的地方都多，這點奴婢這行的人都已經知道了。

奴婢們也是想要份體面的，工錢高的工作的，尤其是簽訂短工和長工的那種，又不是死契，幹嘛非貼着一家不放呢，所以，哪家油水多，很快就會在奴婢界傳出來，本來奴婢界的圈子就不大。

此時，倪里正尷尬着臉，看着嬤嬤離去，臉上的笑容僵硬着，說：“端午姑娘，楊府上不是很忙嗎？怎麼有空過來呢？”

楊端午看都沒看倪里正一眼，端着新茶吹了吹，說：“這裡畢竟是我家啊，我當然要回來看看了。”

端午總是說是她家，倪太奶奶心頭窩火，嘴角的肌肉一顫一顫的，好像就要掉下去了一樣。

“這是我們倪家，不是你家。你是姓楊的。”倪老太太努力壓着火氣，說。

端午擡起了眼睛，那雙眼睛清澈的好像山泉，可是卻射出一抹犀利來，那犀利刺的倪老太太不敢再和端午對視。

“這是倪家啊，我夫君倪重陽的家啊。所以，你們纔是客人啊。”端午依舊慢條斯理的說。

倪里正一時無法說出話來。

“雖然我夫君不在家，可不代表，這就不是我家，成爲你們家了。”端午說着開始低頭喝茶。

倪里正說：“端午姑娘，這——”

“這什麼這，你是村裡的里正，難道連大銘朝的律法都不清楚？”芒果冷笑着說，“還是知法範法，這個里正做的不合格，可以不要做了。”

倪里正沒想到會被一個奴婢給頂了話，再怎麼沉穩也要生氣了，“可如今，重陽已經不在世了……”

“叔父怎麼說話的呢。”端午嘴角的笑消失了，重重把茶杯蓋蓋在茶杯上，厲目看着倪里正，“朝廷都還沒有發佈聲明說我夫君不在了，你一個里正，卻在光頭化日之下，咒我夫君，你安的是什麼心呢？”

倪里正呆住了。

倪太奶奶激動起來：“我們可沒咒重陽，我就重陽一個好孫子，我當然是希望他還在世，可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就算你是他妻子，這也是倪家的宅子，我也有權力趕你出去！”

四周安靜下來，倪里正感激的看了倪太奶奶一眼，嘴角的肌肉放鬆了一些，還是倪太奶奶年紀大，吃的鹽也多，剛纔端午這樣說，他都回不了話，可倪太奶奶卻能回擊。

誰知，端午竟然理都沒理睬倪太奶奶。

只是慢騰騰的把一杯茶給喝完。

倪里正坐着有些急了，楊端午是要做什麼，就是來蹭茶葉喝的嗎，楊府上的茶葉，應該比這裡的要好喝吧。

“既然你們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只能直說了。”端午拿帕子擦了擦嘴，建立了楊府之後，端午成了官家姑娘，學會了很多大家閨秀的禮節，她舉止本來就透着大氣，如今還帶着端莊和嫺淑，任誰看了都很舒服。

可偏偏，倪太奶奶不這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