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一切都是如此的奢華，如此的正氣凜然，可誰知道，裡面卻是那麼的污濁不堪。甚至於乞丐的住所，都要比這裡乾淨的多。

謝策忽然不想進去。

他轉身就跑走了。他要逃，要逃走。

寒月高掛，萬里無雲。天空更是幽藍如洗，沒有一絲的煤渣子。

謝策走進了一座破廟裡。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不想再回去了，他不想再回到那個充滿污穢的地方。

那個只有表面華麗的謝府。

他從小最愛的就是他母親，他母親的懷抱總給他最甜蜜溫暖的感覺。他最最崇拜的是謝太傅。因爲謝太傅在他眼裡，是強大的，是英雄。謝太傅的所作所爲，從小就影響着他。

他記得，小時候，他母親問他，希望長大以後，拿劍還是執筆。

他竟然毫不猶豫的回答，要他做什麼都可以，只要好像謝太傅那樣強大就可以。

長大後的謝策，雖然和謝太傅經常會意見相左，可他行事性格，還是下意識的模仿着謝太傅。

所以，他發現了這樣齷齪的事，他內心堅持了十多年的東西，從小就熱愛的人，忽然都變陌生了。

忽然，都是假的，欺騙他的。

最親的人，卻是一直在欺騙着他。那麼，他還能相信着誰。

“不，不，爲什麼你們要這樣對我？爲什麼？你們怎麼對的起爹爹？”謝策忽然覺得一陣噁心，“你們簡直就是畜生。不，畜生都不如。”

而此時，楊端午在客棧裡，接到了一封書信。

“城隍廟，謝策出現。速去。”

端午覺得很奇怪，爲何謝策去哪裡，華蓋鏢局的人會第一時間知道。

城隍廟早就已經廢棄，謝策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去那個地方。

端午覺得謎團一片，可卻無從揭開。

從華蓋峰迴來，她就被華蓋鏢局的人，帶到這家人煙很少的客棧。

說是客棧，還不如說就是被華蓋鏢局的人買下的，因爲，除了端午和華蓋鏢局的人，就沒有別的人入住，甚至連經過的人都沒有。

每天，雞叫後，就有奴婢端着洗臉水來，服侍她起牀更衣，廚子會早起給她做飯。

一日三餐，都是很豐盛的飯菜，還不需要她付錢。

連她的房間，都有人收拾。

端午覺得，這家客棧好像是一個私宅一樣。

不過，因爲沒人打攪她，她住的也算安心。

冥城璧要的只是她做他的棋子，所以，才把她侍候的這樣好。

她只管享受就是，因爲，她現在享受的越好，以後，要還給冥城璧的會更多。

就算她不享受，冥城璧也會要她做同樣的事。

城隍廟之所以荒廢掉了，都是因爲大相國寺太昌盛了，謝家的人更傾向於大相國寺。

而大相國寺的住持又是個小心眼的，容不下別的寺廟好，所以，金陵就沒有城隍廟的容身之處了。

端午走進城隍廟的時候，月光好像一層淡色的奶酪，鋪在地上，如洗過的水銀。

端午看到，謝策歪坐在地上，潔白的衣裳染上了泥土和塵埃，他臉色灰暗，眼皮下垂，一動不動，似乎連有人進來，都不想理睬。

“都給本王滾出去。”聽到腳步聲的謝策，頓時給惱怒了。

端午停住了腳步。

華蓋鏢局的人對她說，謝策痛苦不堪的跑進了荒廢的城隍廟，果然是真的。

華蓋鏢局都是些什麼人，簡直比謝策的手下還會辦事。

謝家這麼細微的事，他們都可以第一時間知道。

如果活在二十一世紀，最合適他們的職業是狗仔隊了。

此時謝策已經擡起頭來，見是端午，驀然一驚，連忙拍拍衣服上的灰塵泥濘，愛美的他，又如何肯在心愛的人面前，一身是泥的樣子。

可是，似乎爲時已晚。謝策連手都是髒兮兮的，而城隍廟更是沒有水。

“謝策，你不要擦了，越擦越髒。再說了，你一向都美姿顏，就算是現在這樣髒，你的姿容還是沒有減少半分的。”

端午嘆了一口氣，謝策有時候就好像是個孩子，擦什麼呢，有什麼好擦的。她又不和他幹嘛，他再好看，也不關他的事。

可是端午這話，卻讓謝策很是誤解了。

“原來我在你心中，不管怎樣都是美的。”謝策很是歡喜，“端午姑娘，你是特意來看我的嗎？我找了你很久，都找不到你。可是如今，在我理想都崩塌的時候，你出現了。端午姑娘，我都說，你就是上天派來的天使嗎？”

端午從衣袖裡掏出乾淨的手帕，遞給他，“你不要把我想的這樣好。你已經知道了，我是楊康的女兒，和你們謝家，是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我們之間，恐怕連朋友都不可能。”

“我明白的，可是，就算是你把我當敵人，在我心裡，你依舊是我謝策最心愛的女人。”謝策說着，找了塊石頭，坐下來。

端午想起倪重陽，從來都沒有說過這麼直接的話。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如果是倪重陽這樣說，該多好。

下個月，倪重陽就要和長公主訂婚了。

說不定，他此時正沉浸於可以迎娶公主的歡愉呢。

升官發財休老婆，竟然也會從倪重陽這樣的正人君子手裡做出來。

可是，就算這樣，端午還是不相信，怎麼倪重陽進了太醫院，整個人性都給變了。

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可是，端午的心已經碎了。

她在謝策面前坐下來。

“這天下傷心的，何止你一個人。”端午說，眼睛看着窗外。

“我從小，最愛的兩個人，竟然都是欺騙我的，你說，這樣的打擊，讓我如何接受。”謝策覺得他自己很搞笑。竟然對端午講起這麼荒唐的事。

“原來你是因爲這個。我早就知道了。其實不止是我，外面的人都有流言，說謝太傅和你孃的事，他們只是獨獨隱瞞你一個人罷了。”端午說。

“對，我是最傻的人。我若是知道我爺爺這樣對我孃親，我絕對一刀殺了他。”謝策此時對謝太傅，已經是滿滿的仇恨了。

“你又怎知你娘不是自願的。他們兩個，各取所需罷了。”端午冷冷的說。

謝策激動的說，“不對，我孃親一定是被逼迫的。要不是被逼的，她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

“若是你娘是被逼迫的，也不會這十年來，一直繼續了。”端午似乎故意要激起謝策對謝太傅的仇恨。

“不可能。我娘就是被那老賊逼迫的。不然，我娘就算是死，也不會對不起我爹爹的。”謝策的父親雖然早就去世，可謝策還能記得起他爹爹的樣子，一想到他娘做的那種事，他就無法面對爹爹。

“你是在自欺欺人罷了。”端午絲毫不給謝策找藉口的餘地。

“不，不是的！不是的！”謝策大聲叫了起來。

與其是在說給端午聽的，還不如說是他在說給他自己聽。

他是在強迫自己不要相信他孃親會做對不起他爹爹的事。

有時候，明明知道了事實，卻不能面對，人就會逼迫自己對面對另外一個事實，這個時候，人的性格就會顯得很暴躁。

此時的謝策，就是如此。

端午知道，暴躁時候的人，不能再激怒他，免得他做出太沖動的事來。

“不管怎樣，你還是要回去面對他們的。難道你謝策可以扔下榮華富貴，一走了之嗎？”其實端午希望謝策一走了之，這樣，端午對謝家的復仇行動，就和謝策沒有關係了。

謝策低垂下頭，“端午姑娘，可以幫我找兩片樹葉嗎？”

端午一怔，謝策沒有回答她的話，卻要樹葉。不過，對一個暴躁的人來說，提什麼要求，都是合理的。

端午也不想去問他原因，走出去，果然摘了兩片綠葉子給他。

謝策把葉子折成幾折，放在脣下。開始吹了起來。

樂聲真的很好聽，謝策竟然能在兩片樹葉上，吹出這麼好聽的音樂。

端午忽然想起，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他是在江面吹簫。

那簫聲簡直優美絕倫。

只是，當時的簫聲充滿着悠揚和歡快，而現在，他吹出來的旋律，卻是苦澀而悲傷的。

端午說：“好了，你再吹我就走了。”因爲他的樂聲，簡直吹的她想要哭。

此時的端午，也剛剛是受過傷害的。

謝策扔掉了樹葉，深情的目光凝在她臉上，“端午姑娘，你問我可以不可以遠走高飛，放棄榮華富貴。那麼我的回答是，如果你願意和我一起走，我願意馬上就扔下一切，和你遠走高飛。”

端午一怔，看謝策的表情，他是認真的。

“你知道不可能的。”端午說。

“就是因爲我是你的仇人？”謝策問。

端午搖搖頭：“就算你不是我的仇人，我也不會愛上你。”

“因爲你先遇上了倪重陽？”

“謝策，緣分這種事，是不能強求的。你知道。”端午站了起來，“好了，我要走了。”

謝策忽然也站了起來。

端午忽然有些害怕他，快走幾步，可是，也許是有點緊張，腳步一滑，差點就摔倒了。

謝策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碰到了他的手，她連忙甩開，後退幾步說：“你，你不要過來。”

“端午姑娘，我只是想扶你。”謝策說。

端午不想回答他，很快步的走了。

謝策對着她的背影說道：“端午姑娘，我會堅強起來的。爲了你。”

端午回到客棧裡，很是生氣的推開自己房間的門。

卻發現燭光裡，坐着一個男人。

“誰？”端午大驚，仔細一看，天哪，竟然是冥城璧！

“你怎麼在我這裡？”端午很不高興，她不喜歡在這麼晚的時候，有男子在她的房間裡。

冥城璧笑道：“見到謝策了吧。”

端午皺眉：“我正要問你呢，爲何要讓我去見他？孤男寡女的。”

“就因爲是孤男寡女，你去見了他，他纔會對你更加用情。”冥城璧笑道，“日後，你還要利用他呢。當然我要將你們倆的感情，給鋪墊好了。”

端午冷冷的說：“我只是答應你，去殺掉謝太傅，沒答應你別的，利用不利用謝策，不關你的事。”

冥城璧說：“端午姑娘，今晚，我親自來找你，就是要和你商量，怎麼殺謝太傅。因爲事關緊急，所以，我不放心任何一個人幫我傳話，只有我親自來了。”

端午坐了下來，臉色還是不怎麼好看。

“所以端午姑娘，應該是歡迎我纔對，難道還要趕我出去嗎？”

端午冷冷的說：“你是我的前輩了，我應該叫你一聲叔叔，所以我認爲，你說話應該要正經一點。尤其是對一個女孩子。”

冥城璧笑道：“端午姑娘休要怪任何一個男子見了你，都要說幾句玩笑話，那都要怪端午姑娘實在是長的太漂亮了。”

端午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蛋是很好看，或者說，上一世她就長的好看。這是上天的恩賜。可她這一世，已經不是隻有臉蛋沒有大腦的笨蛋了。

“說正事吧，前輩。”端午還是裝作很恭敬。

冥城璧說：“下個月，倪重陽要和長公主成親，謝太傅一定會出席。我打算好了，把你安排進御廚房裡去。到時候，你可以效仿專諸魚腸劍的方法，來刺殺謝太傅。”

端午一怔，“你倒是替我想了個好主意。我也很想在他和公主成親的時候，進去搗亂。只是，御廚房可不像這裡，想進就能進的。”

“在我看來，這天下，沒有什麼地方，是我想進去進不去的。這點端午姑娘你就放心吧。我保準可以讓你進去。”冥城璧說的非常有信心。

端午笑了，“那好，我答應。”

“可是你要知道，這次行刺，就算你成功刺殺了謝太傅，你都是沒有命，再活着回來了。”冥城璧問，“你當真不後悔？”

“只要殺了謝太傅，他的幾個兒子就會和謝策爭奪權力，謝家內部就會一片混亂，只有這樣，楊家的人，纔有平反的希望。”端午認真的說，“我不後悔。”

就算是死了，她也是用生命，給她愛的親人們一點活着的希望，所以，她沒什麼好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