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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田人家 - 189 釵合字體大小: A+
     

    月光好像剛從爐子裡煉成的流金,攤開在回春坊的屋檐上。照的那些黑瓦成片成片的發光,好像披了緞子。

    回春坊旁邊兩棵抱腰粗的大槐樹,齊整而立,好像兩個日夜不休的侍衛。

    更像兩排篩子,把月光刪刪減減,照射下來。

    樹下一片明光交錯。

    倪重陽從馬車上下來,頎長的身軀覆蓋住了那片月光,和大樹的陰影重疊一起。

    門開了,楊端午捧着花樣板子站在門口。

    看到倪重陽的目光充滿了少女的欣喜。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此時他們情真意切,倒好像是回到了初戀時期一般。

    “怎麼這麼晚?”她嗔怪着。

    倪重陽握了她的手,走進屋內。

    門合上了。

    “你交代的,不能讓人看到,所以就等到二更街市上人跡稀少了纔敢過來,之前一直停在兩丈外的大樹下。”

    倪重陽的手臂懷了過來。

    二人緊緊相擁,一時竟是無言。只能感覺到肢體間流淌着的噴張血液。

    可惜了,明明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卻好像要如小賊一般,偷偷摸摸的相見。

    都坐下來,倪重陽看到圓桌旁邊是一個竹編的繡籃,裡面是橫陳的針線和半截成衣,笑問:“可是給誰做衣裳呢?”

    楊端午說:“還有誰,自然是給公公婆婆了。馬上要夏天,過了五月天就熱了,我忙着給他們做夏衣。”

    “夏天還早呢,這麼快就開始準備了?”倪重陽帶着點探究說道。

    “倒也是應該早點,你知道針線活並不是我擅長的。總不能臨時抱佛腳。”端午說着把花樣板子放回繡籃裡,素手一推,繡籃就被推進了牀底下。

    “明明可以去買,何必自己趕製呢?我可不捨得你這麼辛苦,這燈光下做衣裳,看壞了眼睛可怎麼辦。”倪重陽說着邊把燈油再添了點,頓時房間裡亮堂堂了起來。

    “那自然是不一樣的,我自己做給公公婆婆的才叫心意。”端午可固執了對這點。

    有時候,買的也未必穿的合身,畢竟自己親人也更在心一點。

    “我還以爲你是給我做的。”倪重陽摟着老婆的腰,傻笑的說。

    “一件件來,你剛剛還說怕我辛苦的。”端午笑着打了他一下。

    倪重陽從隨身帶着的包袱裡一摸,摸出快冰蠶絲花布來,端午直看的眼睛一亮。

    “這可是知府大人哪裡拿的?”端午問道,摸摸這緞面,細緻的好像米粒,光滑的好像蛋殼,可是上等的冰蠶絲啊。

    “我知道你喜歡,特意給你買的。知府大人本來也要送我一些,我卻不敢要他太多人情,就沒有收。”

    原來是買的。

    楊端午臉上微露心疼:“可是要不少銀子吧!”

    “你喜歡就好。多少銀子都值得。”倪重陽說的誠懇,端午心裡很高興。

    連忙收疊好。

    “你這樣說,倒讓我不捨得做衣裳穿了。”

    “花布若是不裁製成衣裳,就是廢布一塊了,我不許你這麼省。”倪重陽眼中滿滿的是寵溺,“再說了,好衣裳只有穿在你身上,纔會體現衣服的美。”

    “我還不是個會省錢的。放心,我會把你賺來的銀子都花光的啦。”端午笑道,“好了,鍋裡給你溫了薏米粥,我去端來,免得涼了。”

    吃完了薏米粥,端午纔開始把謝策找她,她怎麼應付的事都說了一通。

    “端午,你爲何要去太醫院?”倪重陽着急了,“若是爲了尋找岳父大人,何必要進入這麼危險的太醫院,那裡可是離皇上很近的。”

    太醫院是專門用來給皇宮裡的皇室宗親看病的一樣。倪重陽沒想到楊端午竟然想的這個主意。

    若是別的哪裡,他也許會同意的,可是去太醫院,還讓謝家的人對她虎視眈眈,她不是羊入虎口麼?

    “我不但要找到我父親,我還要爲他平反,所以我只有接近那幾個當事人,我纔可以離證據最近。”端午說。

    “不,這樣太危險了,端午,你一個女子,要面對這麼多豺狼,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去,我可以去,”倪重陽握了她的手說,“我懂醫術,我去更加合適。”

    楊端午搖搖頭,“不,你不合適。知府大人這邊還需要你,你若是去做這樣的事,那這頭豈不是前功盡棄了嗎。再說了,我纔是姓楊,爲我父親平反,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怎麼能牽連你呢?”

    “端午,我是你夫君啊!我不是外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麼能同意讓你去這麼危險的地方呢?不,這絕對不可以。”倪重陽態度堅定。

    端午知道若是要說服倪重陽同意自己去,簡直是比登天還難,可是端午卻也是不能讓倪重陽冒這個險,畢竟太醫院不是省醫看病這麼簡單,謝策既然送了她進去,必定是緊緊盯着他的。

    倪重陽天生思維簡單,怎麼能對付得了陰險狡詐的謝家人呢?光是一個謝策就吃不消了,更何況還有老辣可怕的謝太傅。

    端午知道倪重陽的優點,也知道他的確定,與其讓倪重陽進入謝策的圈套,還不如讓他跟着知府大人,畢竟有知府大人的照應,倪重陽吃虧不了。

    “重陽哥哥,你若真的幫我,就把我和你說的醫書給儘快編寫好。我會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相信我。畢竟我父親還生死未卜,我一天找不到他,就一天難以和你過平靜生活。”端午懇求道。

    重陽閉上眼睛。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沒有用,竟然讓自己心愛的妻子去冒這樣的險。

    擡頭,燭光裡的端午嬌豔如花,俊逸脫俗,一頭青絲挽起,只在耳畔垂下幾縷螺旋狀的碎髮,好像一塊美玉被置於清翠的綠葉之中,那青黛色的眉毛下,執着的眼神,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素紙上臨摹的墨字,此時透着感傷,盈盈素手不能一握,這本來就是讓人疼愛的女子啊!

    可是如今她卻不得不學會堅強。

    好像一盆養在溫室裡的牡丹,如今卻要開放在山間,在風雨摧殘中顯得堅強。

    心裡一陣酸楚,自知他無法左右端午的決定。再者,不讓她去,難道他就能幫他找到楊康嗎?

    還不是因爲他沒能力。

    無權無勢,在這個世界,簡直是寸步難行啊。

    倪重陽內心翻滾着強烈的自尊心,他喃喃着:“我會聽你的,端午,不過,你放心,我很快會來保護你的。”

    端午以爲倪重陽是在說安慰她的話,“那麼你是答應了?”

    倪重陽無奈地點點頭。

    當晚,二人乳膠似漆,可是第二天天還沒亮,倪重陽就走了。

    他見端午睡的安詳,沒忍心吵醒她,只給她留下一封書信,摸黑就離開了。

    端午醒來的時候,看到了那封信。

    “端午,你要記得,我一定可以保護你的。一定可以。哪怕用上我的生命。”

    這就是信的內容了。

    端午看了,心頭一窒。

    “重陽哥哥。”她喃喃唸叨着。

    幾個時辰之後,端午剛看完一個患者,謝策就拐了進來。

    端午在門口掛上“暫停營業”牌子,然後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

    “怎麼不歡迎我嗎?連杯茶都沒有。”謝策嘟囔着。

    “你不是說怕我在茶裡放毒藥嗎?我可不想浪費茶葉。”端午說。

    謝策挑嘴一笑,“是麼?那我如果說你水裡放了毒藥,那我以後也喝不到水了。”

    端午很認真的點頭說道:“是的。所以你最好不要有這樣的懷疑。”

    謝策俊眼看着端午,“以後太醫院有這樣一個有意思的女子,豈不是橫生很多樂趣?”“你覺得是樂趣就好。可是別人未必會這樣想。”端午說。

    謝策心想,太醫院大部分的人,都是謝太傅的心腹,端午進去等於是落入了謝家人的手掌心中。

    “那個事,我已經籌劃好。不過,你要進去,是跟着另外一個大人進去。”

    “那敢情好。”端午臉上竟然露出高興的表情。

    這讓謝策很不爽:“你就這樣不喜歡和我一起啊。”

    端午笑道:“你多慮了,日後還需要你多多庇護呢。”

    “你要見的人,就是穆風大人。禮部尚書。”謝策說。

    端午陡然一驚。

    怎麼會是他。

    爲什麼要是穆家的人。

    可想想穆家和謝太傅的關係,也不難猜。

    謝太傅沒有朋友,在朝廷中樹敵很多。

    可只有穆風願意給謝太傅,無怨無悔地跑腿。

    其實嚴格上來說,穆風並不算是她的親舅父。

    因爲穆風和謝靈,是同父異母生的兩個孩子。

    穆風和謝靈相差不到八歲,穆風是很弟弟,謝靈是姐姐。

    如今穆家管家的穆老太太,並不是謝靈的親孃。

    可雖然不是親舅父,可也是舅父。

    端午還沒做好準備見穆家人。

    她去見誰都無所謂,可獨獨是穆家人,她怕她到時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當年楊康一家滿門抄斬,凡是和楊康相好的親戚朋友也都罷免的罷免,流放的流放。

    偏偏穆家,算是楊康的外家了,不但是相安無事,反而在楊康一家被抄了後,官職也越做越大。

    他和謝太傅的關係,也越來越好。

    得知真相後,端午就一直想問問穆家的人,爲何你們要袖手旁觀,爲何獨獨你們沒事,你們當初,究竟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難道說,穆家的人,也是幫兇?

    越是這樣想,端午就越是內心無法平靜。

    “怎麼了?”謝策的聲音打斷了端午的思緒。

    端午深吸了一口氣,裝作淡然說道:“那麼什麼時候引見?”

    “三日後吧。我會派馬車來接。”謝策說,“爲何一提到穆家人,你好像心不在焉?莫非,你認識穆風不成?”

    “不,我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端午說的斬釘截鐵。

    “哦,你一個村姑,當然是不可能和穆家的人有關係。我只是問你是不是認識他們,你反應也太大了吧。”謝策說。

    “好了,你可以走了。”端午心情很不好。

    就算她再聰明,再鎮定,她也是人。

    面對當年親戚的背叛,她還要笑着去見他們,她實在是做不到一點情緒波動都沒有。

    謝策雖然覺得很奇怪,可他自然是想不到真相。他又怎麼會知道楊端午就是穆家的外孫女?

    謝策走後,端午想起,明天就是楊逸辰的春闈考試了。

    她關了店鋪門,跪下來,給楊逸辰祈禱。

    希望他可以順利通過。

    謝太傅書房。

    “穆熊,這次春闈監考由你來負責。”謝太傅對面前站着的一個二十多歲的雄壯青年說道。

    穆熊穿着冰蠶絲琥珀色狼紋團花短揭,粗壯有力的胳膊從窄袖裡垂掛下來,黑而精緻的臉,劍眉下的大眼睛透着精光。

    他,就是穆風的弟弟,穆熊——禮部左侍郎。

    “回太傅,一切都打點好了。”穆熊答。

    “我知道你都打點好了,可我問的不是這個。”謝太傅搖搖頭,穆熊終歸沒有穆風機靈,“你應該知道,我爲何讓你做這次春闈的總管?”

    穆熊答:“因爲太傅大人的擡舉。”

    “你說對了一半。因爲我要交給你一個任務,就是讓本屆考生,楊逸辰,名落孫山。”謝太傅眼中閃過幾抹厲色。

    穆熊一怔:“春闈的卷子皇上也都會看,並且考官這麼多,委實不好辦啊。”

    謝太傅眉毛皺了起來,“考官很多都是我過去的門生,他們不會阻止你做什麼的。皇上看卷子又如何,你可以讓楊逸辰的卷子面目全非的到達皇上手中。”

    穆熊說:“這不是作弊碼?”

    “對,就是作弊。如果你不同意,那麼,你這次就不必去監考了。你的禮部左侍郎,也可以不必做了。爲了一個你不認識的考生,你這樣值得嗎?”謝太傅絲毫不留情地說。

    穆熊聽了,心頭火起,可想到他母親交待他的,不管謝太傅對他說什麼,他都要答應下來,這才安靜下來,點頭應諾。

    “具體怎麼操作,你可以去問你哥哥。他會教你怎麼對楊逸辰下手的。”謝太傅說完,厭煩的擺擺手,示意穆熊可以走了。

    穆熊走了,謝太傅開始寫信給清河縣的謝玉,信的大意是,他會處理楊逸辰的,凡是和謝家作對的人,都別想進入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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