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六月十二，天鳳朝廷發出官文通告，緝拿廢太子鳳麟，懸賞一萬黃金。
與此同時，千機閣遍佈全國的情報員也接到上級密令，尋找鳳麟，一旦找到，無需猶豫，一個字，殺。
……
下達一係列命令後，已是卯時三刻，鳳淺兮換了身裝扮去隔壁的正殿。
宮闈深深，帷幔低垂，遮掩了外麵天光，昏暗低沉。
鳳淺兮一步步走進去，一揮手帳簾自兩邊分開，被金鉤束縛。寬大的床榻上，蘭羽正沉靜而睡。
昨日見了鳳淺兮以後，她睡了一覺。蘭華擔心她醒來會再次發病，便在她將醒未醒的時候給她施了一次針，穩定了她的情緒，並且告訴她鳳淺兮就在旁邊的偏殿內休息，她才鬆了口氣，卻固執的要守在女兒身邊。
蘭華想起母女兩人十年來分隔兩地，一個在幽冥地獄裡險死還生，一個在長生殿裡擔驚受怕以至瘋癲，一年也僅僅隻能見兩次麵，而這短暫的兩次相見，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安撫和哭鬨中度過，何談有母女促膝談心的時候？
這樣想著，心中又痛又酸，便帶她去了偏殿。
蘭羽看著自己的女兒，眉目慈祥溫柔，再無一丁點瘋癲之狀。期間鳳暝來過一次，卻隻站在門外，久久凝視，直到落日西斜，才落寞離去。
鳳淺兮不想見他，蘭羽更是畏懼他如狼似虎，怎願意見他？
他望著這座昔日充滿笑聲溫馨的長生殿，那是他曾為心愛之人建的愛巢，鎖住了她和他，鎖住了他們的愛情。
一晃十八年過去，長生殿一日往昔，卻再冇有了從前光景。
女兒恨他，妻子怨他。
他這一生什麼都有，回首過往，卻驚覺這十年斑斑曆史，寸寸都是帶血的腳印。而到了最後，一無、所有。
曾經費儘心機想要囚住的那個人，心早已荒蕪。
他還站在原地，不肯向時光和命運低頭。然而攬鏡自照，赫然發現耳鬢已然霜白，曆史成殤。
……
自從那日鳳棲宮中捉拿趙馨桐時蘭華表明瞭身份開始，鳳淺兮就已經明白了前因後果。
十年前鳳暝之所以任由趙馨桐陷害母親，為的就是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將她關起來，因為那時他察覺婆娑族已經派人尋找母親。他是如此的自私，那樣一個涼薄的人，一旦愛上一個女人，必定是火山爆發洪水氾濫。
他不允許有人帶走母親，所以狠心將她囚禁，讓她隻屬於他一個人，甚至不顧母親的意願和祈求，強行占有她。
鳳淺兮從不懷疑鳳暝對母親的感情，隻是他的愛永遠不夠純粹。比起更愛江山權利的那些絕情皇帝，這樣囚禁的做法，更讓她為母親不值得。
愛是寬恕，是包容，而不是自私的占有和霸道的禁錮。
任何打著愛的旗號傷害所愛之人的人，都不值得被原諒。
＂嗯……＂
一聲低吟，蘭羽慢慢睜開了眼睛。
＂娘。＂
鳳淺兮連忙扶她起來。
＂兮兒。＂
蘭羽今天神智很清醒，看見自己的女兒，臉上滿滿都是溫柔慈愛之色。
鳳淺兮握著她的手，＂娘，您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蘭羽眼神瞬間暗淡下來，＂今天，是荀兒的忌日……＂
她目光裡染上哀慼之色，濃鬱得化不開。
鳳淺兮眼圈兒微紅，低啞道：＂嗯，二哥的忌日。這十年來他揹著＇亂國＇的罪名，無人敢光明正大的祭拜他。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為二哥昭雪了，以後您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給他上香了娘……＂
蘭羽眼眶含了淚光，顫抖著點頭。
＂荀兒和決兒都是好孩子，隻可惜……＂
剩下的話她冇有說出來，淚水無聲流了滿臉。
鳳淺兮回頭對外麵吩咐道：＂進來。＂
兩個宮女端著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放著白色宮裝繡鞋和素色頭飾。
蘭羽早已瘋癲，犯病的時候會亂砸東西，為了她的安全，鳳暝撤走了所有有可能讓她自傷的東西。
那些首飾，還有鏡子……一溜兒的全都撤走了，梳妝檯上什麼都冇有。
鳳荀的忌日，不能穿得太過豔麗，再加上蘭羽本來就喜素麵朝天，不愛濃妝豔抹，是以她隻讓宮人準備了最基本的衣物配飾。
她親自給母親換裝，然後再扶著母親坐到梳妝檯前，宮女自動將銅鏡擺放其上。
＂娘，我給您梳頭。＂
＂好。＂
蘭羽有些恍惚的看著鏡中的容顏，點點頭。
鳳淺兮站在她身後，專心的給她梳頭，腦海裡忽然湧現一個熟悉的畫麵，卻是一團模糊，什麼也看不清。
＂兮兒，怎麼了？＂
蘭羽的呼喚讓怔愣中的鳳淺兮猛然回神，笑了笑，＂冇事，隻是想起小時候，娘也是這樣給我梳頭的。＂
話音落下她又是一陣沉默。
幼時她常常看見鳳暝為娘梳頭描眉，情深意重。那時她偷偷的看著，腦海裡無限幻想著日後也要嫁一個日日不厭其煩為自己梳妝描黛溫柔嗬護的男子。
時移世易，經過了那麼多事，當年的期許早已隨著那些蒼涼過往和血腥曆史化為烏有，隻剩下滿心蕭條荒蕪。
蘭羽似乎也想起了從前，先是笑了笑，而後笑容凝在唇邊，神情遙遠而落寞。
母女倆都冇有再說話，屋子裡靜悄悄的，隻剩下窗外吹來徐徐風聲，一室靜謐。
……
半個時辰後，母女倆都收拾完畢。兩人都著淡白色宮裝，頭上隻斜插木簪，未曾有任何貴重鮮豔的裝飾。
鳳晞貞早已在門外等候多時，見她們出來，忙迎上去。
＂兮兒……＂她目光落在蘭羽身上，眼神刹那恍惚，而後低低的喚：＂母後。＂
蘭羽一怔，目光茫然，顯然已經不認識她。
鳳淺兮在她耳邊道：＂娘，她是六姐，您還記得麼？＂
蘭羽再次看向鳳晞貞，在她精緻的眉眼上找出了熟悉的痕跡，眼神慢慢亮了，一把上前抓住她的手。
＂小貞，你是小貞。＂
鳳晞貞一顫，迎上那女子清澈溫柔的眸子，一瞬間過往記憶重回腦海，她眼圈兒微微紅了，聲音略微低啞。
＂是，母後，我是小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