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鴛鴦詞》
鳳淺兮一覺睡至未時才醒。
小貞推門而入，＂皇後召見，讓你現在進宮。＂她頓了頓，又道：＂另外，司徒輕塵和他的妻子柳氏已在樓下等候快一個時辰。＂
鳳淺兮一頓，起身道：＂走吧，進宮。＂
……
來傳達口諭的是皇後身邊的女官明珠，此刻她領著丫鬟等在花廳門口。看見鳳淺兮下來，忙迎上去。
＂奴婢見過九公主。＂
鳳淺兮抬頭看見花廳內走出一男一女，男子華衣錦袍俊雅非凡，眉宇沉穩內斂，看起來已過而立之年。女子著一襲鵝黃繡白玉蘭長裙，外罩碧霞雲紋聯珠對孔雀紋錦衣，容貌清麗柔婉，舉手抬足之間都透著大家閨秀的端莊典雅。
但是，她並非真正的大家閨秀。
鳳淺兮望著這兩人，腦海裡自動跳躍出關於兩人的所有訊息。
司徒輕塵，出身貴族王侯，文武雙全再加之幼年有高僧批註此子乃福星降臨，故而受西涼皇族器重為皇子伴讀。
二十年前西涼慧文帝寵妃章氏發動宮闈政變，意圖在宮中密殺正即將臨盆的皇後，火燒未央宮。並裡通家族準備挾天子以令諸侯，扶自己的兒子登基為皇。
司馬輕塵單槍匹馬獨闖皇宮，斬殺奸妃，跳入火海救出被皇後以性命護在懷裡的嫡皇子，並且控製皇宮，令其家族後援誅滅叛軍。
皇後在此一役後駕崩，皇帝驟然醒悟，然身體已被奸妃常年累月下毒所侵蝕，已是油井燈枯。臨終之際將嫡皇子托付給司徒輕塵，並封其為國師，有攝政之權。
彼時，司徒輕塵十歲，已然權傾朝野。
而他的妻子，不是王孫貴族望門之女，也不是身世清白的大家閨秀，乃是青樓藝妓花魁。
司徒輕塵少年成名，又是人中龍鳳，不知多少女子於閨閣之中對其傾慕有加害了相思病。然而他不愛金枝玉葉不愛名門貴媛，獨戀青樓名妓柳長歌。
十年前司徒輕塵為娶柳長歌，幾乎與家族決裂，最終得償心願。
令天下人爭相傳頌的不僅僅是他破開封建權貴低就一青樓女子的癡心絕對，更讓人唏噓感歎的是，柳長歌嫁給司徒輕塵十年未孕，司徒輕塵卻依舊對她一往情深未曾納妾。
十年呐。
十年前，鳳淺兮才七歲。
那時司徒輕塵為柳長歌神魂顛倒排除萬難也要娶其為妻的舉動讓世人輕鄙唾棄，她卻因這一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深情而感動，並且寫下了《鴛鴦詞》。
微雨杏黃好時節，小樓夜來婉轉喉。
獨坐軒窗盼君至，新詞一行又一行。
世有寡薄溝壑阻，心有慼慼怨深藏。
唯把哀思訴琴絃，燈下孤影到天明。
羅裳錦衾淚千行，相思難斷催人腸。
卻道郎君心如磐，為尹拋卻浮華祿。
鑿鑿齟（ju）齬（yu）棄如土，攬儘紅顏人未老。
十裡紅妝驚天下，交頸呢喃恩愛深。
對鏡梳妝為新婦，黛眉於他指尖落。
兩心相知為相伴，一生一世一代人。
……
回憶在腦中刹那沉澱，千山萬水回溯現實，司徒輕塵和柳長歌已走到近前。
＂在下司徒輕塵，久聞九公主大名，今日終有緣得見，實乃萬幸。＂
柳長歌福了福身，＂妾身柳氏見過九公主。＂
鳳淺兮虛扶一把，＂司徒夫人不必客氣，如今你乃一品貴婦，我不過被貶媵女，當不得你如此大禮。＂
柳長歌一頓，司徒輕塵卻道：＂昔年我夫妻二人因身份門第而受世人排擠阻攔，唯公主傾力支援並附賀禮，此番恩德，我夫妻二人永感於心，矢誌不忘。身份名利皆如浮雲，不外乎看透亦或放棄。公主聰慧，怎的如此妄自鄙薄？＂
＂嗬～＂
鳳淺兮輕笑一聲，眉宇灑然又帶幾分浮世的蒼涼。
＂十年前天下皆知曦華狂妄自我不可一世，然被囚囹圄心境已是滄海桑田。若是換做今日的我，再看國事與令夫人之姻緣，也未必如當日那般瀟灑隨意。＂
司徒輕塵揚眉，有些訝異，與柳長歌對視一眼，各在彼此眼中察覺相同的訊息。
柳長歌到底是女子，在加時賽玲瓏之心，對鳳淺兮的遭遇大概也能感同身受幾分。
＂當年承蒙公主大恩，我夫妻二人也曾前往天鳳拜訪，聽聞公主大難，鳳帝對我夫妻二人也拒不接見。如今十年已過，終得見公主真顏，蒼天不棄，公主必前程似錦，何苦如此萎靡愁苦？＂
鳳淺兮淡淡微笑，目光移至彆處。
＂夫人當年流落風塵被世人所鄙之時卻不能言，後遇兩人卻幾度波折，必是苦不堪言。彼時夫人可有想過會有今日錦繡良緣？＂
柳長歌一滯。
鳳淺兮目光飄得更遠，夾雜淡淡歎息。
＂當年榮耀加身冠蓋滿京華的曦華公主，也未曾會料到有早一日被打落地獄，卑賤如塵土。我之心境，比之當年夫人有過之而不及。苦儘甘來此後一生所幸，荊棘踏過卻是滿心創傷，此生落拓……＂
紫衣華袍飛躍進眼底深處，揚起微波漣漪。
她住了口，回頭看嚮明珠。
＂想必皇後孃娘已經等候多時，明珠姑姑，我們走吧。＂
明珠頷首點頭，＂是。＂
等幾人踏出門口，容臻也走了過來，盯著鳳淺兮漸漸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司徒輕塵回首看他，抱了抱拳。
＂臻太子。＂
容臻依舊盯著門口，問：＂她剛纔說了什麼？＂
司徒輕塵觀察入微，不過一眼便看透他的心思，淡淡笑著。
＂這十年來九公主似乎心境大變，已然心如死灰，臻太子想要抱得美人歸，怕是有些難。＂
容臻哼一聲，終於掉頭看他，眯了眯眼，嘴角一抹不屑。
＂爺想做的是就冇有做不到的。＂他又瞥了眼柳長歌，漫不經心道：＂我聽說當年你們倆成親的時候她讓人送了一對鴛鴦佩給你們以示慶賀？＂
司徒輕塵點點頭。
＂正是。＂
容臻沉默了，司徒輕塵和柳長歌成親之際，正是他滿懷心事離開天鳳之時。當時他未曾答應她一生唯一，卻聞得司徒輕塵和柳長歌的愛情傳奇，心境該是如何大起大落？
心中煩躁鬱結疼痛交加，麵對司徒輕塵無意的諷刺，他卻啞口無言。
當年，若是……
容臻不知道，人生冇有後悔藥，任是他滿心算計諸多周折，錯過，就是錯過，永無回頭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