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除夕，他的生辰
她一路上心事重重，見周圍屋簷廊角下都冇有掛燈籠，府中的丫鬟下人們也似乎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大冬天的，冷清得讓人覺得恐慌。
＂府中的丫鬟都去哪兒了？＂
青玉解釋道：＂每年除夕之夜，殿下都放她們和家人團年去了，不允許任何人伺候。＂
鳳淺兮皺眉，心念電轉間已到達目的地。
＂我正準備讓人去請你，你便自己來了，這算不算心有靈犀？＂
自那日把話說開後，他便毫無顧忌，這些曖昧風流的話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
他走出來，一身銀白色衣袍衣袂飄飄，含笑的眉眼如畫中驚鴻，勝過這一夜宮中所有喧嘩與熱鬨。
鳳淺兮被他的笑臉晃得有些出神。
楚曄已經走過來，很自然的牽著她的手，拉著她穿過梅林，來到一個八角亭中。翻飛的簷角掛著精緻的鈴鐺，又風吹來，竟發出美妙動人的曲調，令人心曠神怡陶醉遊離。
厚厚的帷幔封閉了四周，擋住夜晚涼寒的風。
他拉著她步入涼亭，桌子上早已擺好了珍饈佳肴，美酒佳釀，共人品嚐。
糖醋排骨，紅燒鯉魚，鳳尾魚翅，五香鱖魚，芙蓉香蕉卷，野鴨桃仁丁，滑溜鴨脯，琵琶大蝦，棗泥糕，水晶梅花包……
這些，都是她愛吃的菜。
＂就我們兩人，吃得完麼？＂
＂你不是常說我虐待你麼？＂他麵色溫潤眼神如綢，道：＂最後一夜，總是讓你吃得開心，不是麼？＂
鳳淺兮不太樂意他說這種有些惆悵的話題，徑自坐了下來，給自己斟酒，又準備給他的杯子滿上，忽然想起他身有痼疾，不便喝酒，就準備放棄。
他卻按住了她欲收回的手，給自己斟了一杯。
＂一年就隻有這麼一次，任性一回也無妨。＂
鳳淺兮皺眉，伸手就將他杯中酒搶了過來，惡狠狠的瞪著他。
＂你不想要命了？＂
他見她麵色凶狠卻眼神擔憂，不由得莞爾，忽然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鳳淺兮一愣。
楚曄趁機將她手中那杯酒奪了回來，置於麵前，微笑款款的看著她，道：＂這是我二十三年來，第一個生辰晚宴，不敬我一杯麼？＂
鳳淺兮怔怔看著他，他眉目風捲如畫唇邊笑意溫純，笑起來的時候便如清風朗月，風姿其華灼灼曼妙。
這樣謫仙般的男子，這樣雍容華貴的男子，雖是笑著，眼底深處卻蔓延著無儘的悲哀。
她心口狠狠一揪，舉起一杯，與他相碰。
他含笑點頭，一飲而儘。
杯盞放在桌子上，鳳淺兮見他又給兩人斟酒，動作從容而優雅，彷彿練習了無數遍。
心中堆滿了重重疑惑，她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酒滿，他才抬頭看著她。
＂怎麼不吃？不合胃口？＂
她麻木的搖頭，眼神中不自覺泛著淡淡憐惜，她自己未曾發覺，他卻看見了。就如同那一日，棲霞峰秋意正濃，她俯在他身後為他破開肩骨，刮出毒素。他側眸一瞬間對上她眼底一霎而過的憐惜和疼痛，心中為之悸動。
他臉上笑容漸漸淡了下去，靜靜的坐著，慢慢的開口了。
＂我的母後，是前朝公主。＂
鳳淺兮眸色震動，眼眶慢慢睜大，幾乎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楚曄又笑了笑，眼神卻冇有半點笑意。
他冇看她，視線落在空無處，似飄得很遠。
＂二十三年前除夕之夜，叛軍入城，皇城淪陷，外祖父在金鑾殿被逼自刎，舅舅被絞死，舅母被淩辱至死，腹中不足三月的胎兒化成血水，染紅了東宮的玉階……也就那一夜，母後在將軍府痛苦生產……＂
他從頭到尾神色平靜眼神淡定無波，似乎在說著彆人的故事，末了還對她淺淺一笑。
＂我生辰之日伴隨了太多人的死亡和鮮血，所以這二十多年來我從無生辰，母後也從不參加除夕夜宴。每年的這一日是北周皇族朝臣舉杯同慶的佳日，卻是我和母後心中的噩夢……＂
＂楚曄……＂
鳳淺兮不想看見這樣的他，臉上笑著，心裡卻在滴血。
破國之恨，滅族之仇，而仇人，卻是他的生身之父。
怪不得那日在重華宮皇後對楚皇如此冷淡甚至眼神帶恨，怪不得楚皇任由趙貴妃騎在皇後頭上作威作福，怪不得他與楚曄父子不像父子，仇人不像仇人……
楚曄又喝了杯酒，目光如醉，聲音輕柔得如同一陣風。
＂父皇對母後心懷愧疚，所以封她為後，又將剛出生的我冊封為太子以示補償。三歲之前我對這些絲毫不知，隻知父皇有三千後宮佳麗，母後卻形單影隻，鳳棲宮冰冷得如同冷宮。＂
＂那時我年幼，不諳世事，以為母後被父皇冷落才鬱鬱不快，便努力做一個好兒子，一個讓父皇驕傲讓母後臉上有光的太子……隻是我錯估了人心，錯估了這深宮的陰暗和肮臟。＂
＂三歲那年，我被人下毒，斷魂殤，這世間最狠最毒的毒藥，至今冇有解藥。中毒者全身經脈腐蝕，血液乾涸，死的時候如乾癟的屍骨。若不是遇到師父，我恐怕早已喪命。＂
他又飲了一杯酒，似乎要用這溫熱的酒來暖心中的冷。
＂也是自那以後，我知道了一切。我終於懂得母後悲切的麵容背後隱忍的恨，終於明白父皇慈愛的背後矛盾的殺意，終於了悟……這深宮繁華，從來都不屬於我和母後。母後……她從來不讓我報仇，她隻希望我好好活著。但我知道，她無時無刻不在恨著。為了能在深宮中好好生存，為了保護母後，我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可隨著我日益顯露的才華能力，父皇便對我忌諱越深。終於在我七歲那年，他以我身有痼疾不宜操勞需要靜養為由將我趕出皇宮，辟府自立，從此遠離政治中心，也間接的讓我失去了皇宮的重重保護，暗殺日益濃烈……＂
鳳淺兮阻止他第四杯酒，她聲音沙啞卻堅決。
＂我陪你一起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