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廳內異常的沉默。

視野之內出現了更先進的文明。

在座的議員們面面相覷，交換著彼此眼中的詫異於難以置信。

這個問題非常得棘手，因為在帝國的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類似的狀況，他們唯一發現的最具智慧的外星生物，也不過是邊境行星上的一群連生火都做不到、只會使用一些天然工具的未開化的雙足蜥蜴罷了。

珈藍帝國沒有興趣與外星種族建立外交關係，更沒興趣和外星種族互通有無，他們能夠生產並滿足國民所需的一切消費品。而一旦建立了互相確認坐標的外交關係，就意味著他們必須重新發展已經淘汰多年的軍備，提防可能出現的威脅，並且面臨思潮碰撞的風險。

而且可以肯定的是，落後文明在思潮的衝突中一定是處於劣勢的。

對方甚至不需要額外做些什麼，單純依靠價值觀的被動輸出，就能給他們的社會帶來極大的不確定性隱患。

看看到現在為止那個廣為傳播的「神諭」鬧出來的麻煩就知道了。

到處都是恐慌的聲音。

對信息的敏感既是珈藍人文明性中的優點，也是他們難以移除的缺陷。

兩根指頭按在了額頭上，執政官陷入了沉思。

這是珈藍人在思考問題時普遍存在的習慣，這會讓他們感覺自己的意識與偉大的宇宙之靈無限接近。然而即便是宇宙之靈，也沒辦法回答他心中的問題。

沉默大概持續了十分鐘那麼久。

他開口說道。

「你說，他主動聯繫了我們。」

「是的，」面對發問的執政官，萊恩博士點了點頭，語氣認真地說道，「最初我們以為那個奇異滴是某種探測器，或者某種能夠毀滅行星的武器，但經過謹慎的研究之後，結果出乎了我們所有人的預料。」

「就像我說過的那樣，他在我們的引力波探測器上留下了一串肥皂泡泡一樣的間斷軌跡，而每一個氣泡中包含的信息是高度重合的。」

「這顯然不可能是探測器，因為理論上沒有任何信息——至少我們所了解到的信息傳播途徑，都不可能追得上它的速度。」

「同時，它也不可能是武器，沒有武器會這麼大張旗鼓地告訴你我正在來的路上。哪怕將超空間通道拉長一些，都能讓它的隱秘性提高無數倍。」

「所以我們推斷，它可能是某種類似於廣播之類的東西，藉助某種超空間媒介不斷向周圍釋放固定的引力波訊號。」

議事廳里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皺緊了眉頭。

雖然複雜的物理定理對他們來說可能有些困難，但萊恩博士已經將其中的原理說的很淺顯易懂了。

並且按照一般的戰爭邏輯也確實是如此，如果它是武器的話，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隱蔽自己的存在，完全沒有如此高調的必要。

科技大臣皺了下眉頭，開口問道。

「你說它是廣播……可你又如何聽懂他們的語言？」

萊恩博士看著他，語氣平靜地回答道。

「物理是宇宙通用的法則，而數學是宇宙通用的語言，我們只需要一個直角三角形和一行簡潔如『a+b=c』的公式，就能讓對方知道這裡存在文明。而我們只需要再在這兩條信息的基礎上，接上一條我們剛剛解決或者尚未解決的數學命題，就能讓對方大致知道我們的文明水平……因為很大程度上，數學水平是與後者的發展成正相關的。」

執政官：「……所以呢？」

萊恩：「他們做了類似的事情。」

「我們通過對引力波中傳遞的信息進行解析，得到了一連串複雜的數學表達式，和類似於密碼錶一樣的東西。雖然費了一番功夫，但我們最終還是弄懂了它們……」

擱在桌子上的拳頭捏緊，防務大臣立刻說道。

「那些消息說了什麼？是外交請求？還是宣戰布告？亦或者——」

「都不是，」萊恩搖了搖頭，「他們開誠布公地向我們展示了他們的文明水平，然後向我們傳達了……那個『神諭』。」

空中淡藍色光粒緩緩飄起，匯聚成了一團由特殊的算符構成的圖像。這些圖像在空中稍作停留，很快分散成了無數的光粒再次重新組合，取而代之出現的是三行簡短卻讓人無法忽視的文字。

【『天災』正在接近。】

【我們的宇宙正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

【保持警惕！】

相比起言簡意賅的宣戰布告而言，這種不明所以的警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更讓人心底發寒。

天災到底是什麼？

前所未有的危機又是什麼？

需要警惕的又什麼？

唯獨最關鍵的部分，一個字也沒有留下。

環視了一眼鴉雀無聲的議事廳，萊恩博士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先生們，這就是我所說的『神諭』。」

「雖然我們能從中翻譯出來的信息只有三行……但我相信它的內容已經足以引起我們的重視了。」

「現在，你們仍然認為，關於『神諭』的傳聞只是個謠言嗎？」

沒有人回答。

甚至於先前用戲謔的目光看著他「表演」的那些議員，此刻紛紛面露惶恐不安的神色，甚至無法與他對視。

目光直視著台下的那位學者，執政官沉默了許久。

終於，他用嚴肅的語氣，緩緩開口問道。

「最後一個問題，你是否回答了它們。」

「沒有，」萊恩博士輕輕聳了聳肩膀，「就算我們想，也沒有辦法讓我們遲緩的信號追上它。」

聽到這句話，執政官鬆了口氣。

不只是執政官，幾乎絕大多數人都鬆了口氣。

想想也是，上萬光年的距離，就算他們已經掌握了超光速通訊的秘密，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將訊息傳到那麼遠的地方。

更不要說，那個「奇異滴」，正在以更快的速度向著整片星系的中心前進。

表情明顯輕鬆了許多，執政官輕輕向後靠在了椅子上，看著台下的學者，繼續開口說道。

「不管它是真是假，你都無權擅自將它公開。」

似乎是料到執政官會這麼說一樣，萊恩博士表情沉重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這是我的問題，但也是我不得不做出的選擇。因為我很清楚，我們的文明在強盛的外殼之下，究竟有多麼的軟弱。為了讓事情不至於發展到最糟糕的局面，總得有人出來做些什麼。」

微微抬起了下巴，似乎是不滿於這位學者的措辭，那位執政官抬高了音量，開口說道。

「所以你覺得我們該怎麼做？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廣播？相信那些醜陋的外星物種懷揣善意？然後破壞掉我們千百年來穩固的和平？誰又能保證這不是一個陷阱？何況如果他們面臨著前所未有的麻煩，為什麼不自己解決？而將希望寄託給一個比他們弱小的文明？」

「如果他們真的懷揣善意，至少應該告訴我們『天災』到底是什麼！」

萊恩博士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但恕我直言可能性並不高。如果只是為了單純的迫害，就我能想到的，他們至少有一百種更高效的方法來達到這個目的，比如讓那枚奇異滴直接飛向我們。」

議長：「也許他們不知道我們在這裡。」

萊恩博士哈哈笑了笑。

「別鬧了，這麼大一個環形世界，繞著恆星圍了整整一圈，就算是瞎子也知道這裡有什麼。」

「夠了！」執政官盯著站在台下的學者，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被逮捕了，罪名是煽動罪、顛覆國家罪，你的學術頭銜將被收回，而永夜星的監獄將是你最後的歸宿。」

萊恩博士：「審判是什麼時候開庭的？」

執政官面無表情地說道：「在你來到這裡之前。」

珈藍帝國早已廢除了死刑，懲罰的上限便是放逐到帝國疆域最外圍的監獄，在那裡度過餘生。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是比死亡更令人痛苦的懲罰。畢竟對於絕大多數珈藍人而言，死亡不過是回歸宇宙之靈的懷抱而已，但永久的放逐卻意味著至少要忍受上百年的煎熬。

肩膀微微鬆弛，萊恩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這是最壞的選擇，但也無妨。」

朝著執政官微微頷首，他從容地向一旁走來的衛兵遞出了自己的雙手。

「給我戴上吧，我的使命已經結束了。」

會議席上再次響起了騷動的聲音。

裝作沒有聽見一樣，執政官的目光寫滿了陰霾，盯著台下坦然戴上手銬的那人，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

在被押走之前，站在台下的萊恩博士忽然抬起頭，漫不經心地掃了旁邊一眼，接著又看向了坐在會議席首位的執政官。

「在將我送到永夜星之前，我有一個請求。」

執政官：「說吧。」

「關於我的財產處置的問題，」頓了頓，萊恩繼續說道，「我沒有子嗣，也沒有其他健在的直系親屬，在我被關押之前，我希望對我的財產做出處分。」

帝國的法律保護私有財產。

只要不是違法所得，即便是罪大惡極，也不會收繳。

執政官與法務大臣交換了一下視線，見後者點了點頭，於是看向了萊恩博士。

「按照帝國的律法，你的請求是合理的，在被送到永夜星之前，你可以指認繼承者。」

抬起已經被銬住的雙手，萊恩博士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指向了站在大殿一側的陸舟。

「我希望把我的全部財產贈送給他。」

「至少，他將我平安送到了這裡。」

看了一眼站在大殿一側的那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執政官漫不經心地抬起了手指，在空中虛劃了一下。

兩張墨綠色的全息身份卡彈出，隨著他的食指移動，一串數據流從其中一張全息面板快速流逝，轉移到了另一張全息面板上。

「雷因哈特是嗎？從現在開始你繼承了萊恩博士的全部財產。」

臨走的時候，萊恩博士驚訝地看了陸舟一眼，似乎是詫異於他沒有告訴自己「真名」。

不過他並沒有說什麼，很順從地跟著那名哨兵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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