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宮號上。

實驗艙里。

坐在舷窗旁邊的椅子上，看著窗外那顆銀白色的星球，來自倫敦大學伯克貝克學院的天體生物學與行星科學教授伊恩·克勞福德忽然笑了笑，開口說道。

「大概在六年前，我曾經撰寫了一份評估報告，詳細闡明了月球採礦的經濟可行性。」

坐在他的對面，絡腮鬍從下巴一直連到了髮鬢的斯蒂芬·帕魯比，用鼻子哼了一聲道。

「後來呢？」

「後來我將那篇論文發表在了《自然地理學進程》上，並且給UKSA也送去了一份，」伊恩·克勞福德聳了聳肩，繼續說道，「雖然UKSA的官僚們大概將它當成了廢紙。」

斯蒂芬教授：「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伊恩教授笑著向舷窗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現在華國人不正在將它變成現實嗎？」

「然後早晚有一天他們會發現，與其將生產線和工人送到月球上，不如在地球上造好了再送到太空上去，」斯蒂芬教授嘟囔了一句說道，「更何況這沒什麼了不起的，我們也有類似的計劃，」

雖然他所在的斯坦福大學並不是一所排外的高校，但身為一名美國人，他並不是很喜歡聽到關於華國在這場太空競賽中任何有利的新聞，尤其是在阿瑞斯計劃已經變成了個爛攤子的當下。

心情有些不怎麼好，他下意識將手伸向了胸前，這時才想起來自己穿著的是艙內宇航服，而不是那件內兜總是放著香煙的外套。

「該死，這裡就沒有個抽煙的地方嗎？」

罵罵咧咧的將手收了回去，就在斯蒂芬教授打算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一道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

「在空間站上吸煙得給每節空間艙的換氣系統增加至少兩百萬的煙霧顆粒回收處理預算，你還是憋會地面上再抽吧。」

從艙門口的方向飄了進來，趙舒軒教授一隻手抓著艙壁的扶手，另一隻胳膊夾著最新出爐的化驗報告，繼續開口說道，「好了，各位。休息時間就到這裡吧，時間緊迫，還有三位不幸的阿瑞斯計劃的殖民者，正等著我們去挽救。」

聽到這個華國研究員將不幸這個字眼和阿瑞斯計劃放到一起的時候，斯蒂芬教授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卻也沒有多說些什麼。

阿瑞斯計劃確實夠命途多舛的，從那場沙塵暴開始到現在的每一天彷彿都充滿著不幸，現在來自7個國家的頂級天體生物學、微生物學、臨床生物學專家坐在這裡，不是來干別的的，就是來給阿瑞斯計劃收拾爛攤子的。

一邊將手中的化驗結果列印稿分發下去，趙舒軒一邊言簡意賅地將實驗艙內的其他研究員說明了情況。

「最新的化驗結果已經出來了，除了3號殖民者之外，1號2號殖民者體內的抗體、催眠信息素水平都有所下降，從心率來看代謝正在逐漸恢復正常水平，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醒來……需要我給你們一點時間將化驗結果看一遍嗎？」

「不用了，我已經看完了，」將手中的化驗結果放在了一邊，斯蒂芬教授推了下眼鏡，繼續說道，「現在問題的關鍵根本不是在抗體或者X-0172細菌上。」

伊恩教授：「芽孢。」

「沒錯，芽孢，」斯蒂芬教授點了下頭，環視了實驗艙內其他學者一眼，「只有解決掉了芽孢，才能真正解決掉那些麻煩。」

萊斯利教授詢問道：「那你有什麼好的想法嗎？」

「我們現在有兩套方案。」

「第一套方案是想辦法找到阻止X-0172細菌形成芽孢的方法。第二套方案是想辦法直接殺死芽孢，將它們一點不剩地清除掉。」

萊斯利教授思索了片刻之後，輕聲開口說道：「第二套方法很難。」

「是的，所以目前來看大概率可行的是方案一，」看了一眼實驗艙內的環境，斯蒂芬教授繼續說道，「恕我直言，這裡的研究條件實在是太簡陋了。我不知道物理實驗是不是在無重力環境下會更方便一下，但如果我們打算儘快找到阻止X-0172細菌形成芽孢的方法，最好還是將樣品送到地球上，利用地面上的實驗設施進行研究。」

說這句話的時候，斯蒂芬教授的視線落在了趙舒軒教授的身上。

作為華方研究人員代表，以及整個X-0172細菌項目的負責人，只有他有權利向月宮號提出申請，將滅活的樣品送到地球上。

當然了，斯蒂芬希望的不只是滅活樣品，他更希望他能想辦法說服月球軌道施工委員會，將形態完好的X-0172細菌芽孢送到他在斯坦福大學的實驗室。

只有在那裡，他才有更大的把握，能夠找到一勞永逸消滅這種細菌的方法。

然而，這位華國研究員並沒有令他如願。

搖了搖頭，趙舒軒很乾脆地否決了他的提議。

「這太冒險了，即便是完全滅活的樣品也無法保證安全性。」

「不存在理論上百分之一百的安全，但我們可以做到事實上的萬無一失，」斯蒂芬教授試圖說服道，「就算是可怕的天花病毒我們不同樣留存有樣品嗎？」

趙舒軒遲疑了一下，然而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這件事情還需要慎重考慮。」

斯蒂芬教授重重地嘆了口氣。

「我們已經考慮夠久了。」

……

學術討論結束了，並沒有得到什麼有建設性的結果。

眼看著時間已經不早了，來自各國的專家在簡單地解決了晚飯之後，便紛紛返回了生活艙內，鑽進了形狀和樹洞似的生活空間內。

豎卧在床板上，斯蒂芬教授將筆記本電腦接在了艙壁的數據介面上，用月宮號為他們提供的通訊頻道，連接了地球的網路。

雖然存在著速度慢、延遲高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利用這小水管來處理一些各自工作上的事情，以及和本國的研究人員交流意見還是足夠了的。

登陸了即時通訊軟體，斯蒂芬教授正準備聯繫他的助理，他的助理便主動發來了語音通話請求，與他取得了聯繫。

「很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擾您，教授，但我必須向您彙報一件事情。」

斯蒂芬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皺起眉頭，詢問道。

「什麼事情？」

「按照您的要求，我們在資料庫中搜尋關於芽孢以及厭氧細菌方面的研究，結果就在Arxiv上檢索到了這麼一篇論文。」

停頓片刻，他的助理繼續說道。

「論文作者宣稱……他找到了抑制X-0172細菌生成芽孢的方法。」

「這不可能，或者說有可能寫出這篇論文的人這世界上只有7個，其中還包括我，」斯蒂芬教授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發我郵箱吧。」

他的助理點頭說道。

「好的教授。」

Arxiv上的論文，斯蒂芬其實是根本不抱任何希望的。

X-0172細菌的第一手資料基本上都在月宮號上，其他學者想做這方面的研究，首先得想辦法拿到標本。

然而目前送到地球上的滅活標本不到十二個，只有一些大型研究機構才可能有，而能夠接觸到這些標本的人，怎麼也不可能是那種只滿足於Arxiv的學者。

當然了，雖然知道從Arxiv上挖掘到有價值的論文的概率幾乎為零，但這並不妨礙他瞧瞧論文作者究竟寫了些什麼。

畢竟，哪怕權當是開拓研究思路，也是相當不錯的。

打開了論文，斯蒂芬教授的視線在屏幕上漫不經心地掃了起來，然而就在他一目十行地看到了第三頁的時候，嘴裡忽然發出了一聲輕咦。

眉梢漸漸染上了一絲認真，他將論文重新翻回緒論的部分，再一次認真看了起來。

「這寫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是怎麼寫出來的？」

嘴裡碎碎的念叨了一句，他越是往下看去，心中便越是詫異。

眼中不斷變幻著懷疑、驚訝、嗤之以鼻、難以置信的色彩，以及最後所有的念頭都化作了深深的震撼。

猛地將論文再次翻到了開頭的部分，斯蒂芬教授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這篇論文究竟是誰寫的！

然而，當他看到作者名字的一瞬間，卻是忽然愣住了。

「Z……？」

啥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