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是趙星七段。
陳沖在國內的時候沒少打他的棋譜,知道這是國內本格流的代表,他也沒把趙星太放在心上,畢竟依田那老本格都不是他對手,更何況多年來一直默默無聞的趙星。
崔明勳被陳耀燁淘汰了,臨走之前滿臉的遺憾,就跟中國足球隊沒打進世界盃時候的表情一樣:“我恐古了!”
陳沖送他以及同樣倒在第四輪的朴永訓走的時候,還滿臉笑容,僅僅過了一天之後同樣的時間只是把地點改在了廣州棋院的對局室裡,他的臉色就變得一抹雪白。
“趙星就考他基本功!”老頭搖頭嘆氣,兩隻胳膊一攤無可奈何:“這個沒辦法,局面上暫時落後一點,後面再扳吧!”
陳沖討厭這種人,難免開始腹誹:難怪混到30歲你還是個七段,原來把功夫都放在練習基本功上了……
什麼是基本功,定式,死活,都是基本功,陳沖每天同樣在做基本練習,但和趙星這種從小就開始背定式的傢伙比,在這方面明顯差了一截。
趙星跟陳沖練的就是定式,四個角四個定式,略有小得之外,還穩穩當當把先手握在手裡。
看一個人的基本功,很重要的標準就是先行手段,像趙星這樣既能佔到便宜還能拿住先手繼續行棋,就能證明他的基本功有多紮實。
就算是張栩,也就是這個地步吧!陳沖嘆了口氣:張栩至少還是個攻擊流,趙星卻守穩了陣勢跟他慢慢泡,一手一手極紮實。
以前碰上這樣的,陳沖要不四面搶撈制高點,要不直接扎進去搗亂一番再往外跑,總也有個辦法對付,可趙星……
“先手優勢,趙星大大的厲害啊!”老頭鬱悶了:“陳沖要是肯損棋,還好一些,現在一步不讓寧死不吃虧就不妙了!”
要是肯損棋,好歹衝進去扔幾個子衝開趙星的陣形,後面還好辦一些,但剛佈局就讓他陳沖丟城失地,那後面還怎麼下。
患得患失,猶豫的時候,棋局又發展了十二手,趙星依舊拿着先手,依舊在不緊不慢的實地模樣兩頭撈,眼前越來越不利的形勢,逼得陳沖不得不扔撒手鐗了。
“有點晚,但還來得及!”老頭嘆氣三聲,回過頭問金善雅:“其他人都是怎麼對付趙星的!”
金善雅想了一會兒,慢慢地說:“蘇羽是用蘇羽流,就算趙星沒弱點也要打出弱點來!”
這個跟沒說一樣,陳沖要是有這麼好的大局觀早就是世界頂尖了。
“李昌鎬就跟他對圍,最後總能贏那麼幾目!”
幾年前的李昌鎬跟趙星對圍,現在呢?
“古力從開始就攻擊,不斷地掏實地,然後在中間爭活!”金善雅這句話讓老頭一拍大腿:“對啊!就憑我徒弟的本事,應該給他來個四角穿心!”
四角穿心,顧名思義,先拿四個大角讓對方圍模樣,然後衝進中央洗大空。
“那現在也晚了!”金善雅嘆了口氣:“陳沖現在模樣比實地多!”
也就是說,後面就是趙星打入等着陳沖攻擊了。
陳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攻擊也不是盡善盡美的,尤其是當他盡全力也只能割下一段黑龍尾巴的時候,就很明確的知道自己這盤棋完蛋了。
一目半,僅僅是一目半,卻足夠把他擋在圍棋世界盃之外了。
鬱悶,陳沖也鬱悶,到了山東把鬱悶發泄給王堯之後,拿着贏棋獎金回韓國去參加棋王杯,奇怪的事情再一次發生了,他在第三輪,也就是最終預選以半目倒在了小安的手裡。
“太奇怪了!”陳沖的舌頭擰了半天終於能說話了:“爲什麼?”
小安早跑了,跑出去向全世界宣傳他的偉大勝利,留下陳沖一個人坐在對局室裡**。
“我想穿越!”陳沖回到家裡扔下大旅行包的第一句話讓老頭大吃一驚:“你要去哪!”
“去清朝,或者民國也行!”陳沖和廚房裡忙乎洗塵宴的金善雅打聲招呼,便倚在沙發上發呆。
“去哪幹什麼?沒有電視,也沒有電腦,也沒有書劍恩仇錄,也沒有熱情火辣的姑娘!”老頭覺得他這個想法很莫名:“再說了,你以爲回去就能贏棋了!”
“至少不會輸得這麼奇怪吧!”陳沖覺得自己下午就像中了邪一樣,接二連三的把優勢往外送,送到最後小安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硬生生又送了個勺子回來。
就這樣他還輸了半目,眼睜睜看着小安敢死隊一樣跳起來大聲歡呼着撞到門上。
“我這是第幾次在最後一輪被淘汰出來了……這是什麼?”陳沖東張西望的,突然看到牆角上放着一沓黃毛邊紙。
“放着,以後有大用!”老頭阻止了陳沖要把這堆引火物扔到外邊去的行爲:“你剛纔說什麼?”
陳沖把自己的鬱悶完完全全告訴了老頭:“爲什麼我就是通不過第四輪呢?”
“這個不怨你!”老頭的話說得很正經,緊跟着卻是一個大轉折:“但也不怨我!”他擡起頭仰望天空慨然長嘆:“要怨,就怨那蒼天無眼,冷落衆生!”
得了,別操蛋了:“我請您幫我斷這是個什麼毛病,不是在這流淚問蒼天!”陳沖對他這個老師也是無可奈何。
“你境界不到,自然難成!”老頭看上去又正經了一些:“九段這個名頭,不是這麼好頂在頭上招搖的!”
境界,又是這個詞,以前老頭總唸叨陳沖心神不穩境界不安,現在這個時候再提起來更讓人鬱悶。
“那我應該怎麼辦!”陳沖從旅行袋裡拿出捎回來的瀘州老窖,給自己倒上一杯酒,再給老頭倒上一杯,碰一下一飲而盡。
老頭把嘴湊到杯邊,品了一口舒口氣:“好辦,下棋去!”
就這個。
“就這個!”老頭年紀大了,對杯中物的愛好也是與日俱增:“你以爲圍棋有別的路麼!”
“我想穿越!”陳沖看着金善雅很鄭重地說:“最好穿越時候弄到點超能力之類!”
圍棋,和武術這些一樣,都是要靠着極爲刻苦的努力,才能達到巔峰的,就算有再大的天才,沒有十年的苦功也不可能成功。
這也是老頭非常瞧不起現代科技的原因:“真正的高手,決不會隨便用他刻苦練習而來的武技殺人,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卻可以用槍殺掉和他素不相識的人,科技的發展就真的真麼好麼!”
“我們那個年代,女人每天要幹兩三個時辰的活,現在呢?微波爐啊!吸塵器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有了,每天需要多長時間幹活。
“我們那個年代,想要出人頭地,必須有一身真本事,考狀元,你以爲這麼簡單,八股文,你以爲八股文就真得一無是處。
“科技只能讓人懶惰!”老頭看着陳沖:“別的我不知道,但圍棋,沒地方讓你投機取巧!”
練習,每天連續不斷的練習,陳沖繼續着第四輪不勝的魔咒,讓韓國棋院上下也很驚訝,但韓國人才不會管陳沖的死活,巴不得他過不去第四輪給其他人當墊腳石。
最可怕的是農心杯的預選。
韓國人可以忘記當年芮乃偉的威風八面,但這裡絕對是他們的自留地,而陳沖的出現讓他們有了一絲憤怒:“他一箇中國人,參加農心杯預選幹什麼?”
“這是他的權力,我有什麼辦法!”陳沖是韓國棋院註冊棋手,想參加哪個比賽就必須讓他參加,孫會長也沒治:“有這個抗議的功夫,不如想辦法贏了他!”
金載垣和陳沖關係最好,突然發現最近小半個月,怎麼也不能把陳沖約出來吃飯了:“這小子難道真的發憤刻苦了!”他放下手機拿眼睛瞟小安:“被你刺激了!”
小安得意洋洋:“咱們打個賭如何!”
“說!”
“我賭陳沖還是過不去第四輪,而且過幾天的新銳十傑他也拿不到冠軍!”新銳十傑,也就是所謂的新人王戰,陳沖倒是不需要參加預選,直接進入決賽圈,一般來講這個比賽一人只能參加一次,陳沖去年忙着參加lg杯沒趕上,今年就補過來。
“另外,我還賭陳沖名人第四場要敗!”
小安自從打入了棋王杯決賽階段,信心爆棚,一時間反陳的大話又源源不斷的出現在明月韓國的bbs上。
“賭點什麼的!”金載垣琢磨了良久,覺得有一拼。
小安坐在電腦前面一笑:“濟州島三日遊!”
也就是他們這些一時還打不上太多比賽的初段們,纔有心情去賭什麼三日遊,這種事情放到陳沖身上,還不如換三天休假。
至少陳沖現在認爲,旅遊不如睡覺。
老頭似乎又恢復了當年的威風,不管陳沖在哪每天也要藉助網絡給他出100道死活題100道佈局題。
陳沖每天做題,即便是有比賽的日子晚上回到酒店也要做題,強咬着牙不顧疲憊勉強答題,心裡面卻在奇怪老頭從哪弄來的這麼多道題,又怎麼發到網上的。
第一苦的是金善雅,第二苦的是金載垣,每天老頭出了題就是他們兩個負責錄到網上給陳沖。
金善雅爲陳沖服務是心甘情願雖苦也甜,但金載垣卻冤到家了,他那天來找老頭只是因爲有幾個問題想求個解,卻被老頭一把抓住當了壯丁苦力,一肚子莫名的邪火不知道該往哪撒。
老頭是個鬼人精,知道他肚子裡的小心眼,答應也教他一些手段纔算把事情揭過去。
“想我陳沖當年,也是響噹噹的好漢,一條棍棒打遍三山無敵手,一雙空拳掃平五湖衆英豪,今天卻淪落到這種地步,半夜11點了還在做死活題!”陳沖看電腦的眼睛都花了,覺得現在看哪都是黑白兩色。
“你不做了,不做就趕緊回去睡覺吧!”趙漢乘笑眯眯的樣子人畜無害:“借我用一會兒你的電腦好吧!”
“不好!”陳沖知道身後這哥兒幾個都盯着那堆死活題呢?自然不肯讓:“我還做着呢?”
死活題不是那麼好找的,像這樣一子三算的高級死活題的更是棋手當中的寶貝。
出死活題的人,必定是有高深棋力的,而且還要在攻殺上有極高造詣,一般這種題都是那些二線的棋手,比如老聶馬曉春,或者林海峰等人出的,而老頭身爲一代國手,出的死活題第一來講頗有古風,每一道題都是暗合棋理……實際上每一道題都合棋理,但老頭的韻味的確要強一些;其次老頭的死活題都是大型,一道題基本上至少用30個子以上,連環撲殺長生一個套一個,這種題實戰性極強,自然極受歡迎。
陳沖心裡沒有獨享的念頭,誰想做題就抄一份拿走回去琢磨,不過進度要跟着陳沖走,爲了早睡覺,他可不管別人做到哪要看哪道題。
這次農心杯預選趙漢乘跟他同屋,算是沾了光了,三天沒出門天天跟着陳沖做題,後來元晟臻等人也加進來偶爾抄一兩道題回去細細琢磨。
但在農心杯預選的賽場上,一場悄無烽煙的陳沖追殺令正在韓國棋手當中口口相傳,李世石惡狠狠的公告天下:誰要是放陳沖進了農心杯韓國隊陣容,就是全大韓民族的罪人。
李昌鎬對此很不屑:至於麼,鬧到這個樣子,不嫌丟人麼,當年芮乃偉領着樸志恩她們去參加擂臺賽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們說話,這時候倒蹦出來了。
趙漢乘跟陳沖根本就不是一個組,自然不顧忌什麼?不過他也不敢把這話都說出來,免得陳沖發飆讓他不知道再吞個什麼?
陳沖對於外面的風吹草動也有所察覺,但他一直沒往心裡去,眼看着現在過了兩輪據說已經有了兩個“韓國民族罪人”誕生了,更在意的是後面的三輪。
農心杯只有一張外卡,剩下四人從六輪淘汰賽裡決選,陳沖通過第三輪之後就有些忐忑於他的四輪運,而且和李聖宰的比賽,他並不是那麼有信心。
“期待奇蹟發生吧!”陳沖不知道該拜玉皇大帝還是西天佛祖,猶豫了很久決定入鄉隨俗,去教堂洗滌一下自己骯髒的靈魂。
“孩子,你是第一次到教堂來吧!”陳沖是單眼皮,只從外表上看和韓國人相差不大,神父自然對這個虔誠的孩子要表達一下上帝的關懷。
“是的!”陳沖一口標準的漢城音標,換個話說就是京片子,雙手握拳直視十字架上的三位一體:“神啊!我有罪……”
這句話把神父也嚇了一跳,一般來說,神父的兼職也是做心理輔導師,在教堂後面都有專門的贖罪室,在那裡隔開兩個小房間神父和主顧誰也看不見誰,讓客戶可以放心大膽地講述自己的心靈創傷,比如今天和誰誰偷情了,前天和誰誰上牀了,覺得對不起老公老婆……等等,都可以講。
但這地方可不是能宣揚**的,神父微微一笑把手放在陳沖面前:“不如,請到後面去,向上帝傾訴會好一些!”
坐在黑咕隆咚的小單間裡,看着那小窗櫺透過來淡淡的光,陳沖心裡還真有些傾訴的**。
“孩子,你有什麼爲難的事情麼!”對面坐的不知道是誰,也不問他的名字,語氣卻非常的和藹,非常的慈祥。
“我是個下圍棋的!”陳沖知道這種地方的保密性比中央情報局局長辦公室都不差,誰要敢過來偷聽絕對會讓神父嬤嬤們亂棍打死:“爲什麼總是贏不了呢?”
神父的腦子轉了半天,也不知道這個問題該從聖經的哪個地方來解釋,只能安慰:“自助者,天助之,只要你努力了,用功了,上帝決不會讓他的孩子永遠迷茫下去的!”
“我喜歡上了女孩!”陳沖這句話有語病,神父沒往心裡去,只是按照常規的方案來勸解:“愛情是人間最偉大的情感,你不必爲此而擔憂!”神父這樣的人見多了,有的時候進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卻說自己同時被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喜歡上而且與那一男一女還都發生了**關係的都有,陳沖這隻算是小意思。
“她們都很喜歡我,我也愛她們!”陳沖也許是被神父的聲音勾搭起了心事,一股腦都吐了出來:“我不知道應該怎麼選擇!”
“孩子,你知道什麼是愛情麼!”神父的話語依舊慈祥。
“我不知道!”陳沖對於這個問題,真的很茫然。
“雅各爲了拉吉,曾經服侍了他的未來岳父拉班兩個七年,做一切最低級的活!”神父的話很慢:“換做你,你能做到麼!”
陳沖有些茫然的看着鏤空的雕花小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