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不明白爲什麼在沒有她的命令之下,白霧可以自作主張並且甘願冒着丟掉性命的危險來殺一個本可以不殺的人。
“爲什麼?”
趙念兒點燃了一炷香,白煙繚繞之間彷彿是置身於另一個世界,另一個空間,竟有那麼一瞬間,令九娘覺得自己不再是自己。
要解釋這個問題,趙念兒覺得,要說複雜也複雜,要說簡單也簡單,終究不過是“不忍”二字。
“人皆不忍人之心。”
九娘笑道:“趙閣主此話,難免含糊,可否講得清楚明白?”
趙念兒說道:“本以爲宮主也是聰明之人,沒想到在這個問題上確實如此地遲鈍。白霧讓我去殺喬丞相,奉的是陛下的指令,而你卻在心底裏把這看做是背叛你的行爲。”
九娘疑惑道:“那在趙閣主看來,不是背叛是什麼?”
“我說過了,一切皆因爲‘不忍’,”趙念兒笑容顯得有些糾結,似乎在心中盤算着這接下來的話,哪句該說哪句不該說,“九娘,我更喜歡這樣叫你。如果是你娘在,她斷然不會同你這般想!”
“爲什麼?”這回疑惑的是九娘,“趙閣主認識我孃親?”
趙念兒點頭道:“沒錯,我認識你孃親,可是九娘,你認識你孃親麼?”
“呵呵,我娘我怎麼會……”
話才說到一半,九娘便覺得頭痛欲裂,每每她想要去回想三年以前的事情時,頭就會像現在這樣疼痛難忍。
可是,此刻就算是再疼,她也必須想起來,她的孃親是誰?
“孃親……孃親……我娘是……”
“哎呀,好痛……想不起來,想不起來……”
趙念兒心疼地看着痛苦回憶的九娘,卻不能出手相助。
因爲治療失憶唯一的辦法,就是想起……
九娘必須靠自己的回憶,去想起那埋藏在歲月之中的深遠記憶,既然奚華安不可以,那能喚起九娘記憶的也就只有那與她血脈相連的人。
母親。
經過痛苦的涅槃,方能浴火重生!
“我娘是前任鬼宮宮主,我就是姬如雪……”
說完這句話後,九娘柔弱一笑,“撲通”跌倒在地。趙念兒將她抱到牀上,扶着她躺下,將體內真氣運至之間按在她的眉心,直到她的脣色漸漸紅潤,方纔收手。
趙念兒拉過被子來給她蓋上,眼中有着平日裏不曾見過的溫柔,輕聲說道:“阿雪,說來我也是你的姑姑呢!從你來卿香閣的第一日起,我便曉得你就是夕珈的女兒,且不說這一模一樣的眸子,就是那渾身上下的一股火辣辣的氣質,就不可能錯。”
“我是姬如雪……姬如雪……”
牀上的九娘雙眼緊閉,眉頭緊縮,口中喃喃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分明還在回憶的苦海之中掙扎着,忍着痛楚去想起過往。
突然,她停止了叫喊,呼吸聲也變得輕微了。
趙念兒可惜道:“阿雪,沒想到,到了這個份上,你還是不願挺過這份苦楚去想起過去。”她的指尖撫上了九孃的額頭,輕聲嘆息,“到底,你還是沒有你的華安,也沒有想起那九五之尊……”
三輛馬車從帝都疾馳而出,朝着閩東滄州而去。
這車內之人,都是孫府的家眷。小魚和孫照就坐在中間一輛上,孫照歪歪斜斜地靠在車壁上,看樣子還在熟睡之中。
小魚溫柔地撫着孫照的額頭,一臉笑意,柔
聲道:“相公,好好睡一覺,我們就回到那個山清水秀的滄州城了。娘和爹,都在那裏等着我們呢……”
比不得那煙花巷的熱熱鬧鬧,此時的孫府已是冷冷清清,不見半個人影。
不不不,應該說不見半個孫府中人。
蘇小墨到底是調香世家出生的女子,這迷魂藥雖對她有效,但也不會讓她昏睡太久。她揉着眼睛醒來,想要出門去找個人來弄點吃的,誰料到把這孫府都轉了兩遍了,還是沒有見到半個人影。
索性回來把房文風和奚華安都給弄醒了!
“你們快別睡了別睡了,”蘇小墨使勁搖着那兩個中了迷魂藥的漢子,“我們被拋棄啦!”
“誰,誰被拋棄了?”房文風一下子直起身來,卻一把抱住了蘇小墨,眼神恍惚,“不怕,我不會拋棄你!”
蘇小墨一巴掌拍在了房文風的腦袋上,怒吼道:“你個傻子,被人下了迷藥都不知道,快點起來快點起來!”
蘇小墨這一連串的叫喊和房文風之間的打情罵俏全被一旁醒來的奚華安看在了眼裏,他什麼話也沒說,反叫這二人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個,華安,我們……”
房文風越想要解釋越覺得有些牽強,索性就閉了嘴。
反是奚華安開口說道:“她又走了,不辭而別。”
“華安,別這麼悲觀,或許並非是你所想象的那樣……”
“不,文風,”奚華安打斷了他,“我知道她要去哪裏,也知道她要幹什麼。這一次,我不想幹涉。”
剎那間,彷彿時間靜止了一般安靜,蘇小墨和房文風默默對視一眼,不知該如何勸說。
奚華安扭頭看向他們二人,笑問道:“折騰了這麼久,想不想休息一下?”
二人使勁地晃了晃腦袋,直覺得是自己弄錯了,一向執着的奚華安突然之間有了放棄的跡象,就彷彿是換了一個人一樣,脫胎換骨,絕不二同!
房文風試探道:“華安,你真的不去找雪姑娘?”
奚華安摸了摸胸口放着的那枚玉蝴蝶流珠步搖,堅定道:“不了,她會回來的,我堅信。”
“那好,你說,我們接下來去哪裏?”房文風又展露了那貴公子標誌性的笑容,“我和小墨,都會和你在一起。”
聞言,蘇小墨可勁地點了點頭。
奚華安迷濛着雙眼,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一隻燕子倏地從門前飛過,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朝着南方而去。
“好久沒有回鳳夕山莊,是時候該回去看看了。”
瓊州山清水秀,更有煙霧繚繞,竹林相圍,儼然是這人間的蓬萊。
艾晚在那靈山腳下的小茶館呆了三天,一直在等前來接頭的烏娜莎,可是這三天已過,卻還是不見烏娜莎的人影,一向鎮定自若的她也難免焦慮起啦。
“老闆,給我三罐‘綺紅露’!”
那茶館的小老闆有些驚訝地看着她,說道:“姑娘,這‘綺紅露’是出了名兒地苦,您當真要喝?”
艾晚笑道:“我本自西域而來,就聽說中原瓊州的茶品中,就這‘綺紅露’最爲有名,今日若不嘗一嘗,只怕以後也沒機會嚐了。況且……早就聽聞,不和‘綺紅露’,不能上靈山!”
“姑娘原來是要上靈山吶!”
那小老闆笑了笑,二話沒說就去煮茶,然這煮茶的工序也頗爲複雜,看得艾晚是一時眼花繚亂,不知所然。待又過了許久,她方纔接
到了小老闆遞過來的熱茶。
薄薄的清香,淡淡的顏色中又幾片紅色花瓣,有些像梅花,又有些像玫瑰,看來看去那詭異的模樣又像極了曼陀羅。這樣的千變萬化令人捉摸不透,正是“綺紅露”的特質。
艾晚輕輕抿了一口,果然是苦澀無比,不過這苦澀之中自然而然地帶着一股香氣,令昏沉的腦袋不自覺地清醒過來。
“果然是好茶,喝起來頓覺不凡。”
“那是自然,靈山腳下人靈物靈。”
不過,那茶館老闆從沒見過這和“綺紅露”連眼都不眨一下的,真的是驚呆了,不禁問道。
“姑娘,您覺得這茶苦不苦?”
艾晚笑道:“苦與不苦不過是看你心中怎樣想,若是心裏面苦喝啥都是苦的,若是心裏面甜喝啥都是甜的。”
“那不知晚姐姐喝起來,是苦的還是甜的?”
說話的不再是那茶館的小老闆,而是一個蒙着淡金色面紗的吐谷渾姑娘,曼妙的腰肢卻配着稚嫩的臉龐,即便是好色的男人看上了也不會想着要去傷害。這樣的氣質,艾晚迄今爲止,只見過一個。
“娜莎,你來晚了。”
“晚姐姐還在這裏等,就說明我來的不晚。”
烏娜莎手中拎着一個竹籃,用紗布蒙着,看不清裏面裝着什麼。她在椅子上坐下,手卻緊緊地攬着那竹籃,生怕被別人偷走似的。艾晚斷定,那竹籃之中一定有什麼貓膩!
艾晚笑道:“從峨眉與九娘分別後,我就來這裏了,不過這靈山當真難找,我七繞八繞才繞到這裏。”說着,她便掰着指頭算起來,“七天了,我等了你整整七天。”
烏娜莎小嘴一都,那楚楚可憐的模樣讓艾晚的心頓時軟了下來,聽烏娜莎說道:“晚姐姐等了這麼久,我絕不會讓你吃虧的!”
艾晚眉毛一挑,訝然道:“噢,難不成娜莎你已經找着了?”
烏娜莎神祕一笑,湊到了艾晚耳邊說了幾句話,又坐回到凳子上。不知從哪裏掏出了銀子,遞給那茶館老闆道:“李老闆,給您茶錢。”
那茶館老闆樂呵呵地接過錢,賠笑道:“早知道是小姑娘的朋友,我便少要些錢了!”
“不用找了,下次來記得煮得再好一些便是。”
“一定,一定!”
離開了茶館,二人順着山路往靈山上走。
瓊州靈山,是大明皇朝的“佛山”。之所以稱之爲“佛山”,不因爲少林在此,更因爲這裏有武林人同樣嚮往的“江湖九卷”之《空勸》一武林祕籍。多少年來,江湖中人爲上少林而來靈山,爲上靈山而斷了性命。
而這斷了性命的說法,倒也和著名茶品“綺紅露”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
傳說百年前,有一位江湖俠士揹着重病的妻子前往少林,欲求得大師相救,不想那大師不但不救卻還將這位俠士和他的妻子趕了出去。俠士沒有辦法,只能帶着重病的妻子離開少林,然而才行到半山腰,妻子已經體力不支,直叫口渴。
那俠士便揹着妻子四處尋水,終於在一片竹林之中尋得了一眼碧泉,遂打了一壺泉水來給妻子喝。誰料此時妻子已然斷氣,然那俠士還是將泉水餵了進去……
“那俠士的妻子醒過來了?”
“沒錯,”烏娜莎指着前方的一片竹林,“那個泉眼就在那片竹林裏。”
艾晚笑道:“傳說果然都大同小異,你該不會是要告訴這‘綺紅露’就長在那泉水邊上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