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復仇可以有很多種的方式,你爲什麼要選擇這種慘無人道的方式?”
“九娘,九娘——”
他朝前跨了一步,突然覺得腳底有樣東西咯得慌,待他移開了腳,發現了這第三張“亡”字木牌!
每一次出現這張“亡”字木牌的時候,都會有人死去。而這個木牌如今卻出現他的身邊,而他顯然不是兇手的目標。
那麼,就證明死的不是他,而他所站着的地方……
正是兇案現場!
雨漸漸地停了,雲也變得淡了、慢慢散開,天空藍得就像是沒有過這場暴雨一般,在遠方的山前,霧氣繚繞之中似乎隱着一座寺廟。
“咚——”
那是虔誠而又莊嚴的鐘聲,傳揚着每一個信徒虔誠的願望。鐘聲會隨着風兒,傳到它所能到達的任何地方,不受阻攔,沒有人會收不到鐘聲傳來的信語,除非……
除非那個人什麼都聽不到,或者,是沒有機會再聽到了。
空氣中除了雨後的潮溼,還有一股奇異的味道,帶着殺意;不,應該說,是帶着快要逝去的殺意,淡而又淡,淡到快要察覺不到。
不過,再淡的殺意,都不會被奚華安忽略,他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包括散發着這股漸漸淡去的殺意的味道,他也知道,那是血的味道,血混着雨水的味道。
“這個人,不是九娘殺的。”
奚華安蹲下身來,看着地上死去的年輕和尚。俊秀的相貌,清新脫俗的氣質,與之前兩名財大氣粗的死者相比,完全不是一個世界中的人,也和之前的兩位死者之間沒有任何的聯繫。
可是,既然這“亡”字木牌是在這裏留下的,就證明這個俊秀的年輕和尚,一定要和整件事情扯上關係!
因爲,萬死穴是個惜命如金的組織,雖然殺人毫不留情,但從不毫無理由地殺人,也不會牽連目標之外的無辜之人。但奚華安還是不能夠接受這個事實,他的阿雪,他變成九孃的阿雪怎麼可能會和萬死穴勾結上?
那麼善良正義的她,怎麼會通過這種卑鄙的手段去復仇?
仇恨,真的就像一杯毒藥一樣,連他炙熱的愛都無法融化九娘心中的堅冰麼?
奚華安翻開那和尚的衣襟,“金環寺”三個字用細紅線繡在了衣服上,看來這個和尚是金環寺的僧人。金環寺就在前面那片薄霧之中,不過就是幾里路的距離,他背起了那死去的和尚,朝金環寺走去。
“九娘,真的希望不是你……”
在他身後五十步不到一棵大樹後,露出來一片鮮紅的衣角,在風兒的吹拂下飄舞,似乎想要掙脫而出,抓住那個人漸漸遠去的人。金紋面具下的那雙藍黑色眸子,突然變得瑩潤而潮溼,似乎有一縷冰涼滑過了臉頰。
女子朱脣輕啓,有些揶揄,道:“我也好希望,不是我乾的。那樣,你就不會失望,不會難過……”
“然而這謎底,只有你自己才能見證。”
帝都孫府,房文風和蘇小墨焦急地等着奚華安歸來,可是晚膳都用過了,奚華安還是沒有回來。屋子裏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劉管家和孫照的臉色都很差,孫照倒了杯熱茶,走到房文風的身邊。
“文風公子,天雨猶寒,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孫少爺,連你也覺得我已經病弱至此麼?”房文風喝乾了茶杯裏的茶,手指不自覺地轉着杯子,目光中溢出一絲哀傷,“如果,如果我有一身好武功,我就不需要再這裏等,我可以直接去找華安!
”
聞言,蘇小墨放下了抱在胸前的雙手,擡眼看向房文風,說道:“傻子,我替你去。”說着她就吹了聲口哨,登時傳了一陣虎哼,二禿子立刻出現在蘇小墨的面前,她二話不說跨上虎背,摸着腰間的雙刀。
房文風朝她伸出了手,感激道:“帶上我,會容易一些。”
“帶上你,只會惹麻煩!”
他攬着蘇小墨的腰,微笑着任她找茬取笑,這幾個月的相處,讓他越來越離不開座下的這隻日行千里的白毛幼虎,還有,這隻老虎的女主人。蘇小墨發間的幽香傳入了他的鼻中,讓他突然覺得心跳加速,抱着她腰間的手微微顫抖。
這一刻,他有些懷疑,懷疑自己對她的感情。
到底是朋友,還是……
“傻子,你說,我們該去哪裏找奚莊主?”蘇小墨的問話打斷了房文風的遊思,他想了想,欲言又止,終又搖了搖頭。
“其實,我也不知道。”
好像有一個人影飛速飄過,空中飄落一張紙片,正反面都寫着字。蘇小墨接住了那張紙片,只見正面寫着“火蝶九娘”。
火蝶九娘!
這麼說,雪姑娘就在這裏?
再翻到紙條背面,赫然寫着“金環寺”。
……
竹簡上工工整整地記錄着金環寺每一個僧人的出生來歷以及入寺之前所經歷的一切,至於爲什麼還是用竹簡這樣古老的載文工具,就不得而知了。奚華安想大概是這樣要莊重一些吧!
他順着竹簡上的字一排排地找下去,終於在冊子的末尾發現了這個年輕和尚的名字。
幽聲。
檔案閣的門開了,老主持和一名隨侍的小和尚走了進來,小和尚把茶杯和茶壺放在圓木桌上,給奚華安和老主持都斟了茶,方退至閣外,關了門。門一關,原本就不受陽光照耀的檔案閣變得更加陰暗了,老主持卻笑着點上了蠟燭。
“奚莊主,您是個磊落的人,老衲也沒什麼好瞞你的。”
老主持說着就走到書架子旁,取了一本小巧的花名冊,待翻到中頁時正好看到了“幽聲”。
奚華安疑惑道:“爲何在那竹簡之上有‘幽聲’這名字,在這本嶄新的花名冊上亦有‘幽聲’這名字;然竹簡上的是在冊末,而這本花名冊上卻是在冊中?”
老主持淡然一笑。
奚華安又道:“莫非,此‘幽聲’非彼‘幽聲’?”
老主持點了點頭。
奚華安更加疑惑了,問道:“那麼死去那個幽聲……”
“是花名冊上的這個。”老主持推了推奚華安的茶杯,笑道:“奚莊主,茶要涼了。”
人去茶涼,蒙着真相的面紗卻是一層又一層,怎麼都揭不到頭。茶水的餘熱溢在齒縫之間,令被雨淋過體猶寒的奚華安不禁打了顫,老主持話中有話,所言所行又是這樣的奇怪,無端地令他好奇。
這個幽聲,到底是什麼人?
爲什麼,第三個目標會是他……
金環寺的背後,是一個山谷,山谷裏沒有人住,卻有着適宜耕作的土壤。紅裙掃過清新的泥土,不沾染一絲塵埃。烏娜莎尾隨在她的身後,輕紗覆面,看不清是喜是悲,是哭是笑,只是那雙藍黑色的眸子裏始終透着一股怪異。
“宮主,那個和尚不該死。”
“啪!”
九娘揚起了手,一巴掌扇到了烏娜莎的臉上,烏娜莎立馬捂着微微紅腫的左臉,隱隱抽泣。
“沒
叫你開口,就不要開口!”
烏娜莎怔怔地盯着九娘那面具之下充滿了戾氣的雙眼,恨恨道:“宮主,我們吐谷渾人從來不殺朋友。”
九娘冷笑道:“朋友?你從哪裏看出來他是你的朋友?”
“他……救過我,”烏娜莎眼神閃爍,似有着對那和尚的眷戀,“他救了我的命,就是我的朋友。”
九娘瞅了烏娜莎一眼,說道:“如果你知道幽聲和尚曾經幹過些什麼,你就會明白我爲什麼要扇你那一巴掌,而不是因爲你任務失敗而直接處置了你!”
“這裏曾經是一個美麗的村子,老幼皆親愛。耕田種地,採茶織布,村子裏的人過着和諧美滿的生活。”九娘輕輕蹲下,捧起一抔泥土,泥沙順着指縫間緩緩流下,“這裏,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原本可以年年豐收……”
烏娜莎鬆開了捂着左臉的手,走到九娘身邊,問道:“後來呢?村子裏的人都去了哪裏?”
“死了,全部死了。”
“爲什麼?”
“因爲他們收留了一個本不該再活下去的人。”
很多年前,在空谷村村頭的石橋邊,有一個昏迷的男孩。
新媳婦打扮得體體面面地,騎着小毛驢自城裏而來,哼着時興的小調:“百花開矣,郎君歸期,兒女繞膝……”
“咦,這孩子是怎麼了?”新媳婦從毛驢上跳下來,摸了摸石橋邊那男孩的額頭,焦急道:“都燒得這麼厲害了!”她拍了拍那男孩的臉蛋,“孩子,醒醒,醒醒?”
眼皮微微動了動,那男孩掙扎着睜開了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見了一個女子白皙的臉蛋,他突然覺得有些噁心,一個衝動便掐住了那新媳婦的咽喉。
“誒,好痛,你這死孩子!”新媳婦一巴掌拍暈了那男孩,心中生出了一絲恐懼,立馬起身騎上小毛驢,想要快些離開。
可是,那孩子燒得這麼厲害……
幾番思索,新媳婦始終是放不下這個病重的男孩,遂將其抱起放到了毛驢背上,自己下來牽着驢走。
“娘……我想你……娘……”男孩的輕聲呢喃把新媳婦逗了一笑,“我……想喝水……”
“到底還是個孩子,別怕,回去姐姐給你水喝,乖!”
那男孩就這樣被新媳婦帶回來了家,但她怎麼也想不到,她撿回了男孩的一條命,卻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爹孃。在她燒好水,倒了滿滿一碗走進屋來的時候,只見那男孩站在牀邊,一雙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他的掌心,像被煤炭塗了一般黑。
而新媳婦的爹孃,嘴角都溢着鮮血,倒在了牀邊。
她驚恐地指着那男孩,手指因爲緊張害怕而顫抖地厲害。
“你……你幹了什麼?”
那男孩像是看不到她一般,張大了嘴哈哈大笑,笑聲恐怖極了!
“該殺,所有的人都該殺——”
男孩怒吼一聲推開了新媳婦,速度極快地飄飛而出,凡是他所經過的地方都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勢很大,村子裏的人根本無力阻止,也來不及阻止。
那個充滿着歡聲笑語的空谷村,就這樣在一夜之間,被大火燒燬,燒得一點都不剩。
“咚——”
有一陣鐘聲自山谷之外傳來,莊嚴而肅穆,還帶着一份虔誠。
奔跑着的男孩突然慢下了腳步,漸漸止步。一個身穿袈裟的老和尚站在他的身前,老和尚身後還跟着一個小和尚。小和尚問道:“師父,那些亮閃閃的東西,是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