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將腰間的銀鞭卸下,交到了我的手裏,說道:“這是前任宮主夕珈的遺物,我一直帶在身上,但是我不擅長鞭術,看你前兩日學習鞭術的模樣倒是好,不如給你用,以免我荒廢了一條好鞭。”
銀光燦燦的長鞭很霸氣,但細細看,卻不難發現其上鑲嵌着細細密密的繡花針。想必使用這根銀鞭的夕珈宮主,也是一個驕傲強大卻又不失溫婉柔情的女子呢!
“啪!”
我揮起了銀針長鞭,打碎了身前的巨石,這種力量是我一直以來所渴望的!
雖然未來的道路會很艱苦,卻不會再貧弱飢餓。
我期待着……
“宮主帶回來了一名陌生男子。”
“是麼?這些年,宮主帶回來的陌生男子又不是沒有,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這一次和從前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了?”
“聽說吖,那個男子和宮主在蓮湖對打了好久,最後敗下陣來的。”
“呵呵,這又有什麼奇怪的,宮主從來都慈悲心腸,扶弱助貧,你就別再這說了。”
“姐姐,這還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那個男子重傷不醒,宮主要叫曈須大人來救他呢!”
“噢?這可就奇了……”
我透過門縫,聽到了屋外兩名侍女的議論,心中不禁疑惑。急匆匆趕到九娘安置那名男子的屋裏,不巧正好看到她在細心的爲他擦汗。這個人,她認識嗎?
一個陌生人,能夠讓歷來清冷的九娘爲他擦汗,恐怕不尋常吧!
“是誰在外面?”
門被拉開了,她兇悍的眼神把我嚇了一跳,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就好像,好像她不認識我一般,那樣陌生!
她把帕子扔給我,說道:“你在這裏好好看着他,我出去一下。”說罷甩開衣袖轉身就走,我實在是覺得莫名其妙,九孃的神情中似乎隱藏有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我拿起帕子,走進屋中。
這一定是中原最好看的男子吧?
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拿着帕子替他細細密密的汗絲,可是他並不怎麼安分,而是在不停地喊着“阿雪……不要走……”,我不知道他口中所說的阿雪是誰,猜想着應該是他的心上人吧!
大概有兩天,九娘都再沒來過。我一直照顧着這個陌生的男子,聽着他不停地喚着那個“阿雪”,以至於他不喊不鬧的時候我就會開始幻想那個“阿雪”的模樣,是不是真的如白雪那樣清美?
他似乎在做夢,大概是在和那個“阿雪”發誓,大喊道:“我會的!”
門“吱呀”一聲開了,九娘神情嚴肅的走進來,問道:“這兩天他一直這樣嗎?”
聽她這麼問,我都還沒來得及回話,帕子就被她奪了過去。我站到一旁支支吾吾的回着話,她也當沒有聽到似的。把我晾在一旁了好一會兒,纔看着我,問道:“你是新來的嗎?”
新來的?
她居然不認識我了,以爲我是新來的!
我驚訝地看着她,半天擠不出一個字來,木然地點了點頭。她支開我,讓我去找曈須大人,說實話,我並不認識曈須大人。但在我知道那個看似二十多歲的美男子就是五十歲的曈須大人之後,着實吃了一驚。
領着曈須大人來到那個陌生男子修養的房間,九娘卻已不見了蹤影,彷彿是
一瞬間,九娘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直到後來,我漸漸地發現她會時不時忘記一些事情,就像是她在不停地塵封自己的記憶一樣,習慣性地忘記一些本不應該忘記的事。
那個男子後來醒過來了,告訴我他叫覓雪,還告訴我他在找他的妻子,姬如雪。他說姬如雪就是九娘,九娘就是姬如雪,我覺得他很荒唐。大約過了幾天,九娘又把我叫去了。奇怪的是,她竟然又想起了我是誰。
“艾晚,你替我監視着那個覓雪,一有不尋常的動向就來向我報告。”
“是。”
原來,九娘跟我一樣,也懷疑着這個自稱爲“覓雪”的男子來歷有問題,身份不真實。潛伏在他身邊的日子其實並沒有我一開始想象的那樣無趣而艱辛,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我發現他是一個赤誠的人,但對於九娘命令的忠誠使我不得不繼續懷疑着他。
直到那天,九娘告訴我要封他爲護法。
我問:“爲什麼?”
九娘笑道此人有一顆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她心底裏這樣認爲了。
“況且,就算他有所圖謀,我們何不借他的手解開鬼宮那塵封多年的祕密呢?”
我心中有一絲不甘,一個外來的中原男子,身份來歷可疑,怎麼能夠榮登我宮護法呢?那一天我跟蹤了他,到達日月湖畔,違心地將劍柄指向了他。
卸下了單純的僞裝,在他的眼中只怕我從此就是一個“騙子”了吧?
不知道爲什麼,心裏流過那麼一絲絲的難過,也不知是爲什麼而難過。
覓雪的到來,似乎在緩緩地打開我生命之中的另一扇門,儘管我並確定那扇門背後會有什麼。那次西陵荒原集訓場,我冒昧地向他挑戰武藝,卻敗得一塌糊地。他說要我學會相信本不可能去相信的人,徹夜不眠指點我勤學苦練武藝。
或許是受了內心的驅使,因爲感動,我漸漸地接納了這個外來客,相信了他,拜他做了半個師父。
時光飛逝,經過桑蜮一戰,覓雪護法已經很自然地融入到了我們鬼宮之中。他漸漸地取得了我和九娘以及一干宮人的信任,我曾大膽地推測過如果他最終真的欺騙了我們的話會怎麼樣,九娘會不會殺了他?
或者,我會不會殺了他?
在楓林鎮的時候,九孃的劍還插在他的心口上,我趁那個騎虎姑娘一個不注意,搶先握上了劍柄。劍柄是冰涼的,可我的手心如火一般滾燙,只要再往裏刺半分,他的命就沒了。內心在掙扎,像那奮力想要從雲縫之中擠出來的日光,我的拇指扣了上去,用力一拔。
他居然在用渴望得到信任的眼神看着我,我那一刻覺得很諷刺、很可笑!我費盡心力去相信一個我本就不可能去相信的人,結果沒想到連他的名字都是假的。覓雪,覓雪,尋覓阿雪,若他愛的真的是九娘,又怎麼會叫這個名字呢?
我將長劍扔到地上,翻身上馬,朝着九娘逃走的方向追去。
身後的那個人是死是活已經與我無關了吧?一路上我總在這樣想着,是不是隻要你相信過一個人就無法真正地去懷疑一個人;是不是隻要你讓一個人住在心裏過,就沒辦法將那個人從心底裏真正地不留痕跡地清走?
迎面而來兩匹馬,纖媚兒當先一騎朝我馳來,白霧懷裏抱着九娘緊隨其後。
我問纖媚兒道:“在哪裏找到宮主
的?”
纖媚兒翻身下馬,喘着粗氣道:“宮主可能是跑得太快以至於過於疲乏跌倒在了路邊,我和白霧追上去的時候正好看到。”
我急急忙忙地也下了馬,從白霧手裏接過九娘,慌慌張張搭上她的脈,確定沒事了才鬆了一口氣。
繼而有一連串的馬蹄聲傳來,我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原來是“紅顏煞”的姐妹們跟上來了。
她們看到昏厥的九娘都嚇壞了,齊齊跪在我和九孃的面前,一臉擔憂。
“我等願聽晚姐姐的指示,若能復仇,萬死不辭!”
她們的眼中有着一樣的堅持和篤定,我緩緩地從腰間掏出了九娘給我的令牌,亮了出來。
“火速趕往帝都卿香閣,刻不容緩!”
在前往帝都的這半個月內,絕對是我走的最艱辛的一段路。一方面要避開扮作覓雪的奚華安等人派來的搜尋人馬,還得改變路線從更難走更偏僻的小路前往帝都;另一方面九娘似乎並非只是過於疲勞這麼簡單,這半個月來時醒時睡,就算是醒過來也是迷迷糊糊精神不佳。
幸而終是遇上了趙念兒派來接應的人馬,隊伍裏也有大夫可以看病,這才結了我的燃眉之急。
“宮主的病確實是疲勞所致,不過多是心病。”
“那大夫,還有得治麼?”
“哈哈,只要是病自然就會有治法。只不過,我能治的只是她身體上的病痛,心病終究還需心藥醫哪!”
心藥,我要到哪裏去給九娘找心藥呢?
去找奚華安嗎?
等等,不知道他如今怎麼樣了,會不會已經離開了人世?
我突然之間有些後悔,不自覺地撫了撫腰間的長鞭,如今這一身的鞭術承九娘傳授,承奚華安指點,二人都於自己亦師亦友。
九娘說他請君入甕,說他騙她爲妻只是爲了將鬼宮全數剿滅,當時我信了。可如今細細想來,若當真如此他又怎會跳下山崖去救九娘,又怎會幫助我們解桑蜮之亂呢?
今年帝都的大雪來得要早些,很快就將房屋樹木蓋的嚴嚴實實,白花花的憋得人要透不過起來。我服侍着九娘起牀穿衣,扶着剛剛痊癒的她到屋外走走。
“我還是想穿那一劍赤霞錦衫,可是天好冷。”她有些無奈地推開了門,卻不捨地看着牀頭那件紅衣。
“你喜歡穿也得看身體受不受住是不?”我不滿地責備道:“天冷了就要保暖,這件大紅斗篷也挺好的,你就叫它赤霞斗篷不就好了?正好一套的。”
“噗嗤……”九娘破愁爲笑,對着我的額頭狠狠地打了個栗子,“就你的嘴巴厲害,已經和趙念兒約好了嗎?”
我點頭道:“約好了,趙閣主已經在樓上候着了。”
扶着九娘跨進卿香閣,一陣濃濃的脂粉味撲鼻而來,這分明是另一個世界。
他舉起血流不止的胳膊,毫不猶豫地按下了那顆嵌在石門上的夜光寶珠,珠子的幽藍光芒瞬間在視野裏暗淡進而消失無蹤,化爲一顆灰撲撲似的圓石子。一道石門開兩扇,緩緩的將門內的世界呈現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個春暖花開的世界,有溪水潺潺,有鵲立枝頭,有迎春花開,有粉蝶飛舞。他吃驚地看着石門裏的一切,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遂狠狠地掐了一下左臉頰,直到痛得他齜牙咧嘴才肯確定着一切都是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