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蘇小墨叫道,“天底下都沒有,我們怎麼可能做得出來?”
羊婆一挑眉,嘟嘴道:“小姑娘你要是不願意做也沒關係,直接留下來伺候我就完事兒!”
房文風呵呵笑道:“前輩不要生氣,這丫頭就這脾氣。”
蘇小墨也忙應和着點點頭,一臉歉意。
羊婆又道:“第二題,和我下棋。”
“這個簡單!”房文風的扇子搖得歡快起來。
“第三道題,和我比武。”
房文風對蘇小墨使了個眼色,蘇小墨剜了他一眼。
三人就這樣約定好,羊婆當夜睡得可舒坦了,眼皮都沒動一下,她心裏料定了那兩個娃娃贏不了她。睡得同樣舒坦的還有二禿子,這隻小老虎一隻載着兩人跑了這麼遠的路,早就累地連腳都擡不起來了。
不過,道觀的廚房裏,似乎有點不太平。
蘇小墨一個手滑把盛着香油的瓷瓶摔碎了,恰巧房文風從外面進來,一腳踩在了地上的香油上,腳下滑得一個趔趄直接撲着剛站起身來的蘇小墨跌下去。
蘇小墨只覺得一陣柔軟撞到了嘴脣,還有一點潮溼,像春天的雨露,竟然……竟然有一絲清涼……她猛地睜開眼,恍然發現房文風正重重地壓在自己身上,她猛地推開房文風,大叫道:“早就看出你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果然不是個好東西!”說着就要揚起巴掌扇他的耳光。
房文風抓住她揚起的手掌,解釋道:“分明是你自己把香油弄到了地上,我不小心踩到了才摔倒的,你怎麼能來怪我呢?”
蘇小墨擦了擦自己的嘴脣,怒道:“不怪你怪誰?是誰撲着我跌倒的?”
房文風無奈道:“是是是,怪我,可是我真的什麼都沒做!”
“你明明都做了,你……”
“等一下!”
他打斷了蘇小墨的話,若有所思道:“什麼都沒做……天底下沒有的湯……什麼都沒做……天底下沒有的湯……”
蘇小墨敲了敲他的腦袋,罵道:“傻子,你到底在嘀咕什麼啊?”
“別吵!等我想想……”房文風一邊幫蘇小墨收拾地上的碎屑,一邊念念叨叨地,“小墨,打掃完這裏就去休息吧!”
“休息?爲什麼?”蘇小墨不解,“湯都還沒有做呢!”
房文風收拾完,找了一隻空碗,放到窗子邊,又把窗子打開,道:“明天早上你再來看,湯就有了。”
蘇小墨不相信道:“你買什麼關子啊?怎麼可能睡一覺起來湯就有了,鬼才信呢!”
房文風拖着蘇小墨出了廚房,堅定道:“小墨你要相信我,一定會有湯的,我不會騙你,你就交給我吧!”
“交給你我能放心嗎?”
“你不放心也得放心!”
房文風打開蘇小墨的房門把她扔了進去又把門關上。
蘇小墨又開門道:“喂!傻子你回來!”
房文風背對着她邊走邊擺手,道:“我可不想和你睡一個屋子!”
聞言,蘇小墨的臉氣得一陣白一陣紅的,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的背影,又縮回房間。
雖然心中有結,但到底是疲憊不堪,這一覺,也睡得香沉。
第二日清早,天剛矇矇亮
,院裏的梅花骨朵上還掛着露珠。房文風輕輕敲了敲蘇小墨的房門,裏面沒有動靜;他又加大了力度敲了敲,還是沒有動靜;最後他使勁敲了敲,終於有了動靜!
等等,那是什麼叫聲?
一回頭,才發現是熟睡的二禿子被他吵醒了正齜牙咧嘴地哼哼呢!
蘇小墨一邊打理着黑裙衫一邊超他走來,問道:“你在幹啥呢?”
房文風道:“你去哪了?”
“還能去哪?大清早的當然是去上茅廁啦!”
蘇小墨推開房門,道:“怎麼,文風要不要進來坐坐?”
房文風一把關了門,拉着她就走,道:“坐啥坐啊,給老前輩送湯去了!”
正堂裏,寂靜無聲,日光透過窗櫺照進來,灑在几案上,斑駁璀璨,香爐上縈繞着嫋嫋的煙霧,暈染出幾許神祕。門緩緩打開,羊婆緊了緊身上的長褙子,仰頭看向初生的太陽,這樣的仰望,已經有許許多多年了,過了無數個春秋,做了個無數個夢,可是用盡無數的辦法,都回不到當年,那個吹梅含笑的時節……
“羊婆婆,我們給您送‘天底下沒有’的湯來了!”
蘇小墨歡快地笑聲傳到了羊婆的耳朵裏,她應聲望去,突然有些嫉妒蘇小墨那明媚的笑顏,道:“如果我不滿意,你們就算輸噢!”
羊婆在前院梅樹下的石凳子上坐下,等着蘇小墨所謂的“天底下沒有”的湯。房文風笑着從背後拿出一個托盤,普普通通的托盤上放着一隻白瓷碗,白瓷碗裏除了幾滴露水之外再沒有其他的了。
羊婆好笑道:“這碗裏分明什麼都沒有,你們兩個小娃娃是在逗我這老婆子玩麼?”
房文風將碗放到羊婆的面前,也坐在石凳上,笑道:“前輩,您沒看到這碗中的湯麼?”羊婆搖搖頭,房文風合起摺扇,指着空碗道:“沒看見,就對了,這碗裏的確是有湯的,只是您看不見而已,您要‘天底下沒有’的湯,必是您在這天底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湯,現在您看不見,聞不到,不正好符合了您的要求了嗎?”
這小娃娃倒是有一口利齒,多少參透出了這其中的些許涵義,待我再試他一試。
羊婆又道:“小娃娃,這湯是用來喝的,見與不見,聞與不聞又有什麼呢?到底我還是要喝到了纔算數!”
房文風不緊不慢,道:“既然前輩一定要喝到了纔算數,那煩請前輩閉上眼睛,不見不聞,只憑舌齒來感受這道‘天底下沒有’的湯,如何?”
羊婆擡了擡眉毛,遂閉上眼睛,道:“晾你着小娃娃也耍不出什麼把戲,我老婆子這張嘴可厲害着呢!”
房文風向蘇小墨使了使眼色,蘇小墨趕忙將藏在身後的水壺拿了出來,朝着空碗裏倒水。羊婆聽着水柱倒入空碗的聲音,問道:“小娃娃,你們是在幹啥?”
“老前輩,您可要閉好眼睛,屏息不聞,這是‘天底下沒有’的湯之第一碗——人生若只如初見。”房文風見羊婆摸索着擡起碗就要喝,趕忙制止道:“前輩,待晚生向您介紹完畢,您再喝也不遲啊!”
“每個人剛出生的時候,亦如那天地混沌初開,萬事萬物都是嶄新的,從來沒有見到過、碰到過的。對於初次邂逅的那個人,亦是猶如驚鴻一瞥,其間的驚訝、好奇、欣喜、渴望……紛呈而來的感情足以將人的心裝滿,就好像天地只此一隅,人生若只一瞬,足矣!這碗‘人生若只如初見’恰盛着年少時的那份欣喜與青澀…
…”
房文風的聲音有如春風,即便是金秋十月亦如三月新春。
羊婆不知不覺地擡起了裝滿水的碗,緩緩嚥下,不知爲何,竟真的嚐到了那些記憶之中所殘留的來自於年少時的驚訝、好奇、欣喜、甚至是對邂逅、對感情的那份渴望!
水順着喉頭滑入胃裏,一陣清涼。
“這一碗,我老婆子算是真的沒有喝到過,今日得以一嘗。小娃娃,你有能耐!”
蘇小墨又倒了第二碗水。
房文風又道:“這第二碗嘛,叫作‘夢裏不知身是客’。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初涉世事,摸爬滾打,親友離棄,愛恨情仇……幾十年的光陰歲月,都在爲了活命而掙扎,而奔波,而忙碌,到最後才發現都不過是爲了最初所想要得到的那一響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房文風的聲音漸漸消散,羊婆依舊閉着眼睛,卻彷彿看到了這幾十年來的自己,掙扎過,亦爭取過,掙扎在紛亂的江湖之中、掙扎在生死的邊緣,爭取着存活的希望、甚至是那個人深邃的目光……又一碗涼水下肚,揚起千層心浪,久久不能平息。
“小娃娃,你這第二晚‘夢裏不知身是客’,確實是妙到了極致,老婆子我亦嚐出了此中的辛酸苦辣,可總覺得還差點什麼……”
蘇小墨又倒上第三碗水。
房文風道:“這是‘天底下沒有’的湯之第三碗‘恨到歸時方始休’。奈何這浮生若夢,弄得是一身傷痕,千瘡百孔,到頭來也不過是高樓明月,一酒祭天……暮年之時,才應該盡享清歡,莫要思悠悠、恨悠悠,無始無終……”
第三碗下肚,竟不是清涼,而是溫熱小暖,惹得心頭一陣歡喜。
羊婆緩緩睜開眼,注目了眼前的兩個小娃娃,微微一笑,道:“你們兩個小娃娃倒是有能耐,”又特別指了指房文風,“特別是你這個男娃娃,三碗‘天底下沒有’的湯,解我老婆子一個多年未解的心結啊!‘恨到歸時方始休’,是啊!恨的人早已塵歸塵、土歸土,我這一大把年紀了,也該想想清福,莫要再去思恨煩憂了!”
蘇小墨聞言,歡快道:“那羊婆婆,這一局算是我們贏了吧?”
“你這小姑娘,歡脫得叫我這老婆子好生嫉妒,算你們贏了!”羊婆忽地回身一笑,“不過,別忘了,還有兩局噢?明日午時,在後院小亭之中等我,我自會來與你們中的一人對弈。”
二禿子目送着羊婆回了正堂,低低嘶吼了一聲。
第二日,他們到了後院小亭的時候,羊婆已然在亭中恭候。
這山上果然是不平凡,具體有多高二人並不知曉,只是看着梅花已發了骨朵,樹葉早已落光,推測此觀所在的位置已接近山頂,然又不見飄雪。房文風伸手摸了摸亭柱子,明顯地感覺到上面覆蓋着一層冰……
“小娃娃,你們來了。”羊婆端坐在石桌旁。
“前輩,怎不見棋子與棋盤?”蘇小墨疑惑道。
房文風轉念一想,這棋盤都在羊婆的腦海之中了,自然無需再放到眼前。遂一屁股坐到了石凳子上,道:“前輩棋藝精湛,晚生自然是比不上的,那不如讓晚生執黑子先行?”
羊婆滿意地點了點頭,道:“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