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霧氤氳暮風寒，春雨褪盡杏花瓣，溼了衣衫，糊了淚眼，只留一抹濃愁在心間！
夏野站在雜草叢生的十字坡上，眺望着遠方籠罩在煙雨中的城池，一面繡着金色‘夏’字的圖騰戰旗，是何等的刺眼！
“三年之內，我必破此城！”
夏野攥緊的右手，指節發白，他做了十幾個深呼吸，才勉強壓下心頭那股恨意。
蟲鳴鳥叫，卻驅不散這早春的寒意。
揹着一籮筐青嫩野菜，提着兩隻瘦弱的兔子，夏野踩着溼滑的青石板路，走進了夏城。
這裏是幽州北方，隸屬於夏部落的主城，再往北，便是綿綿不斷的古樹森林，看上去宛若無盡的森之海洋一般，裏面除了不知名的植物，各種遠古兇獸，還有大大小小的野人部落。
說是主城，但是和夏野記憶中的那種鋼鐵高樓叢林不同，它的每一幢建築，都是由一塊塊巨大的石頭堆砌，有的甚至沒有經過石匠的打磨，所以棱角分明，線條剛硬，處處透着粗狂與野蠻的氣息。
“幽州以北？”
夏野撇了撇嘴角，有些無語，在自己熟知的那塊地圖上，這裏應該是承德附近，不過無所謂了。
或許是人類玩脫了，或許是上帝的懲戒，在世界人口達到一百億的時候，就像是毀滅開關被啓動了，空氣中到處都開始飄散一種神祕的綠色孢子，它們落在人類的皮膚上，紮根、發芽、於是一個個生命體都成了寄生養料，短短的時間內，從腳上伸出的根鬚扎進泥土中，便讓他們無法再走動，並且肌體纖維化，最終變成了一株株植物！
於是人類滅亡，文明斷裂！
歲月星辰流轉，上億年的時光過去了，世界上，又漸漸地出現了人類活動的痕跡，只是他們的發展軌跡，已經不同於夏野熟悉的那個過程了。
那些神祕孢子早就消失了，但是它們卻讓環境出現了巨大的變化，一種名爲元氣的物質出現了。
受到元氣影響，這個世界上的物種，都開始在進化的路途上，呈現出不同的形式。
人類可以使用元氣，進而衍生出了各種祕法，例如巫術、通靈術以及機關術等等，他們利用這種能量，強化自身，提升戰鬥力！
基於此，元氣文明誕生了，爆發出燦爛多姿的光輝！
只是夏野想哭！
因爲任何文明的催生，都必然是環境影響的結果。
在這個科技停留在石器和青銅交接的時代，活下去非常的艱難，它的生產資料匱乏到極點，耕作方式是原始的刀耕火種，桑蠶畜牧只有少數人才懂，並且效率極其低下，每一年都有很多人餓死。
爲了一把米，死掉幾個人的衝突屢見不鮮。
摸着戴在腰上的石刀，夏野緊了緊揹簍。
殘酷惡劣的世界，讓他感覺在玩一場饑荒生存遊戲，每天都在努力尋找食物，吃掉，然後活下去！
路過一家‘大墨造’的時候，夏野停了下來，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這是一家販賣各類機關術製品的店鋪，看名字，便知道師承墨家，所以價格也是格外的昂貴。
在櫃檯後支着下巴的夥計瞄了夏野一眼，就繼續打瞌睡，這種窮鬼，別說一隻千眼烏鴉，就是一條木爪恐怕都買不起。
店鋪內商品琳琅滿目，有塗成金色的木人甲，有構造匪夷所思的傀儡戰偶，右邊的貨架上，更是擺着一排排木頭和石器製作的機關獸。
夏野看了一圈，最後站在了西側的木架前，這裏陳列着一些古物，有生鏽的青銅劍、有沾血的玉石，還有風霜侵染的骨頭，都是從各處遺蹟中帶回來的，不過最吸引夏野的還是右手邊的一尊陶偶，因爲越是靠近，左眼皮跳的越是厲害。
“喂，別亂摸，弄壞了你可賠不起！”
夥計敲了敲桌子，聲音嫌棄。
夏野還沒有任何反應，一道爽朗清麗的聲音倒是先響了起來。
“喂，你怎麼做夥計的？這是要趕客人走嗎？”
夏野回頭，看到一個穿着棉布衣服的少女走了進來，或許是男裝打扮的緣故，讓她憑添了幾分英氣！
“大匠造，您怎麼來了？”
夥計一下子彈了起來，臉上堆着笑，急匆匆地倒了一杯水，跑向了少女；“行李給我，您先喝口水！”
“哼，我不來，還不知道你這麼懶惰！”
少女沒好氣的抱怨，接過杯子，咕嘟咕嘟的喝了個乾淨。
“他又買不起！”
夥計有些委屈。
“大匠造？”
夏野詫異，在這個時代，機關術是一門極其重要和高深的學科，沒有天賦和努力，休想有所成就。
大匠造不是名字，而是一個職稱，一位機關師從學徒爬到這個位子，普遍需要十五年！
眼前這個喜歡中性打扮的少女纔多大？不過十五歲左右！
“你怎麼知道他買不起？”
少女反問：“還有，不要叫我大匠造，被其他機關師聽到了，會引發糾紛的！”
“嘿嘿，反正你遲早會是的！”
夥計大拍馬屁。
“怎麼樣？有看上的東西嗎？算你半價，就當是替夥計的無禮賠罪了！”
少女招呼夏野，相當的大方。
“大匠造！”
夥計的臉色一下子變成了苦瓜：“會賠錢的呀！”
少女無所謂的擺了擺手，站在了夏野身旁：“眼光不錯，這尊機關陶偶的製作工藝相當精湛，必然出自一位大匠造之手，你看着這塗裝，誰能想到它已經經歷了百年的歲月？還有四肢的連接方式……”
夏野側頭，雨天光線昏暗，可是依舊遮不住少女的麗人氣質，她就是一個狂熱的機關師，與其說在推銷，倒不如說是沉靜在自己的世界中無法自拔。
“啊？對不起，是我囉嗦了！”
少女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髮。
“沒事！”
夏野輕笑，他很喜歡這種純粹的人，談到與機關術有關的話題，這個少女的眼睛都在發光。
“你也是在爲即將到來的鮮血生存試煉做準備吧？那我鄭重向你推薦我的最新作品，千眼烏鴉！”
少女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隻烏鴉。
“它的骨架不同於常見的那些全木製品，是以青銅打造，軀體則使用了以堅硬輕便聞名的驪山喬木，所以整體重量並沒有增加，並且我改造了動力系統，一枚元氣石，可以多增加至少五里的飛行距離！”
“年紀輕輕的機關師，真是才華橫溢呀！”
夏野有些羨慕了。
墨家和公輸家在夏城都開設了機關課學堂，傳道授業，只是夏野是個口袋裏沒有半個刀幣的窮鬼，支付不起高昂的學費。
少女的袖子挽起，露着兩條白皙的胳膊，戴着一雙黑色的鹿皮半指手套，應該是爲了製作機關物品時方便與安全，她斜挎着一個鼓鼓囊囊的獸皮包，還一把碩大的木傘背在身後。
一頭利落的短髮，有着颯爽和凌厲，再加上這身打扮，要是不說話，很容易被當成男孩！
“抱歉，我買不起！”
夏野退後了兩步。
“呃！”
少女一時間有點卡殼，猶豫了一下，才做出了抉擇：“那就再便宜一些好了！”
“大匠造，原價賣都虧本呀！”
夥計都要急死了，恨不得一把搶過千眼烏鴉，墨蕪蘅在機關術上，的確造詣不凡，可是經商就差的一塌糊塗了。
“是的，太虧本了！”
夏野還不屑佔這個便宜：“不過那尊陶偶，如果可能，請幫我預留一週！”
“你確定？我嘗試了修復，但是做不到，所以那就是一堆陶土！”
名叫墨蕪蘅的少女狐疑地打量着夏野，難道這是一位機關師？要來撿漏？
眼前的少年，十五、六歲，有着大病初癒的瘦弱，臉上的膚色還是營養不良的蒼白，一身最廉價的麻布衣服，打了不少補丁，不過漿洗的很乾淨。
在這個崇尚武力的時代，有了魁梧的體魄，就代表着有了食物，所以儘管夏野有着一張俊秀的臉龐，但是沒有女人會多看一眼。
“不過他的眼睛真好看！”
墨無痕嘀咕，少年的眼睛漆黑明亮，宛若夏日夜空的璀璨星辰墜落形成，只可惜，只有一隻！
是的，夏野的左眼，捂着一隻眼罩，一般只有瞎子纔會有這種打扮！
墨蕪蘅還注意到，他的指甲縫隙一塵不染，嗯，這是一個很愛乾淨的少年！
“如果一週後還有，原價賣給我就好！”
夏野笑了笑，轉身離開，他不想欺騙這個單純的少女，但是他的左眼皮跳的很厲害，這就說明，陶偶必定有不尋常的地方。
“嘁，還原價購買，這小子怕是明天就要餓死了！”
夥計鄙視。
“他有兔子！”
墨蕪蘅無語。
“那就後天餓死！”
夥計堅持：“他可是有名的夏家雙廢之一，怎麼可能在一週後擁有十個刀幣？搶劫都沒有這麼快！”
“他有兔子！”
墨蕪蘅看了一眼大街，少年的背影挺拔，沒有絲毫唯諾之氣。
“我的大匠造耶，我知道他有兔子行了嘛？還是兩隻！”
夥計嘀咕：“瘦的都只剩下皮包骨了，你儘管吃，能割下二兩肉，算我輸！”
“荒獸潮剛剛結束！”
墨蕪蘅說完，打量着陶偶，有些不甘心：“不行，我得再檢查一遍！”
“什麼？”
夥計一臉懵逼，不過他也不蠢，很快反應了過來。
荒獸是一種恐怖兇殘的猛獸，每隔四年，就像大馬哈魚洄游遷徙一樣，會從北方的極地凍土席捲而下，不要說動物、野果，草根、甚至是蟲豸，凡是能吃的東西，它們什麼都不會放過，而且還會瘋狂的破壞一切，所以荒獸過後，大地一片衰敗，宛若末日！
現在荒獸潮剛剛過去不到半個月，一些跟不上族羣被拋棄的荒獸還在野外遊蕩，除了最勇猛的部落勇士，都不敢輕易出去，一是爲了躲避危險，二是因爲僥倖活下來的野獸們還貓在窩裏沒有露頭，沒有野獸可以獵殺！
可是這個少年倒好，不僅外出，還抓到了兩隻倖存的兔子，就算瘦弱，那也是在荒獸潮中活下來的兔子呀！
“這膽子簡直比兔子，不是，比熊羆還大，難道我看走眼了？”
想到這些，夥計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不過隨即就覺得自己多慮了，十個刀幣，就算是先祖之靈降臨，也給他偷不回來！
城南有一大片茅草和黃泥搭起來的棚戶區，大點的風雨都遮不住，夏野的家就在左巷第五排。
這裏是夏城有名的貧民窟，時值傍晚，已到飯點，可是連半條炊煙都看不到，氣氛清冷無比。
有孩子餓哭的聲音傳出老遠，間或還夾雜着男人的打罵和女人的啜泣聲。
雨水打溼了土路，泥濘不堪，夏野的草鞋早溼透了，浸泡在冷水中，腳趾都是僵硬。
這鬼天氣就算是部落的英雄們，恐怕也都凍的縮卵。
左眼又開始疼了，那種鑽心刺骨的感覺，讓夏野嘴角都在抽搐，更麻煩的是開始出現幻象。
自從前幾天大病了一場後，一些暖黃色的光團就像雲朵一樣，在眼睛周圍飄來飄去。
好在戴上眼罩後，就看不到了，不然太影響視力了。
如果不是眼皮跳動，會預示周遭有需要注意的東西，夏野早挖掉它了。
當然，姐姐的安慰也是一個原因，一想到夏令月在努力攢錢，想要找一位大巫師給自己治療，這種凌遲一般的痛苦，似乎也不難忍耐了。
一想到姐姐，夏野的步伐都迫切了不少，只是一轉過街角，茅草屋在望的時候，他的臉色突然大變。
自家的房子此時就像一個旋渦似的，瘋狂地吞噬着四周的元氣，還不時的發出爆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