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門開處，滿室寂靜。天將晚，北京的深秋，早已寒得入骨，雖然室內溫暖依舊，但是偌大的空間，調暗沉，窗外又是一片蕭瑟景象，那些微的暖意，彷彿浮在身外，心中竟完全感覺不到。

“周。”那老人負手背對着他，立在窗前。聲音低啞，沒有回頭。

他走過去，在距離他數步之遙的地方停下，凝神看着他的背影，雖然表情淡然，但是眼裏微光閃動，複雜一片。

“北京大涼了，”老人突然回過身來，面對自己的兒子，“上海應該比這裏暖好多吧？”

“還好，靠海的城市，總是好些。”

“是個好地方啊，怪不得你，一去不思返。”

周微微笑了，“父親不也是，在那裏待了那麼多年，樂不思蜀。”

“樂不思蜀——”有笑聲傳過來，周擡眼望過去，那張蒼老的臉，笑紋深刻，可是眼中毫無笑意，突然笑聲停歇，他開口說下去，“爲了一個人，翻天覆地，值得嗎？”

“這個問題，當年您問過你自己嗎？”

一時沉默，兩個人面對面立着，彼此都在對方眼裏，看到自己的影像。半晌之後，老人突然側過臉，回身走到桌前坐下，“周，你知道這些年，我最想要的是什麼。”

在他對面坐下，周眼梢微揚，“是，我都看到了。父親這麼多年，苦心積慮，辛苦了。”

“苦心積慮，呵呵，”低笑聲，“這條路，既然走了，就一定要走到終點。所以，我不會讓任何意外，來破壞這一切。”

“意外？您是指顧曼曼嗎？”他突然直截了當，倒讓對面的老人，也微微一愣。

“如果您說的是這個，我並不認爲這是什麼壞事。”周微笑着說，“一個人，有所求才會願意付出代價，我會爲了我的決定，付出代價的。”

“什麼代價？你知道，我一直希望你不要閒散在外，能夠真正地到我身邊來，參與一切。”

“在朝在野，有什麼分別嗎？權傾天下是吧？如果這是您要的，我會盡力。”

“你願意？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爲，你是厭惡的。”

“是，我很厭惡，但如果這是你希望得到的，我會用我的方式，讓你滿意。”

那老人擰着眉頭，長久盯着他，突然開口，“上海怎麼辦？”

“丟卒保帥。”

“陳副市長是我多年的老臣子——”

“30597的報告你看了嗎？這麼貪心的人，遲早是個患，還不如現在就放棄，長突如短痛。我知道你在浙江早有後備，又不是朝代更替，江山易主，不過是換換新血，不會傷筋動骨的。”

“好，好！”大笑聲，“無論如何，作爲父親，我現在很驕傲。”

心中陡然鬆了下來，可是緊接着浮起來的，卻是一絲絲疲倦，周垂下眼簾，掩飾着自己的情緒，“謝謝。”

笑聲止歇，突然有嘆息聲，“這一切，居然是爲了一個人——”

“父親，”他擡起頭來，語調略沉，“她叫顧曼曼，我想以後，您會記得改口的。”

空氣突然凝住，良久，那老人站起身來，“我累了，你走吧。”

累了啊——微微欠身，他轉頭走出去。坐上車後，突然感覺身心俱疲，曼曼，我有多久，沒有見過你了？胃裏絞痛，剋制地深長呼吸，從沒像此刻那樣看到那雙晶瑩剔透的眼睛，他閉上眼，靠在椅背上，被心中的煎熬得雙脣發麻，渾身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