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下了一場大雪,積雪過膝,因這一場雪,北魏人在城中再度搶掠,本如驚弓之鳥的百姓更是惶惶不安,在這本該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節,卻是直到元宵,整個燕京猶若空城,盡是一片死氣沉沉。
琳太妃的傷勢一度兇險,幸而最終熬了過來,將養了十數日,開始逐漸好轉起來,而甄榛的身子也越發明顯,終究瞞不過院子裏的人,大夥知曉王妃有孕都歡喜不已,平日當值伺候也越發用心。
北魏人一直沒有放棄緝拿落跑的皇族,甄榛在暗樁便遭遇過幾次突然盤查莫,但北魏人一直按兵不動沒有攻到西山行宮,將大齊皇帝一舉殲滅,孫志信略作分析,原因莫不過是天氣惡劣,大雪阻礙道路,以及北魏奇兵攻入燕京卻後力不足,無法再分出兵力去殲滅宣帝,而宣帝退守西山,易守難攻。
北魏人自從攻佔燕京便開始封鎖城門,進城容易出城難,外面的消息很難傳遞進來,甄榛等人只知驚變當晚禁軍和京營都隨駕撤離,傷亡尚不可知,但顯然還有些力量,否則北魏人早該乘勝追擊卻不是留守京城畏首畏尾。
宮中死傷巨大,宣帝離宮時帶走的妃嬪屈指可數,以北魏人的秉性,餘下之人的境遇可想而知。而城中百姓亦是身處水深火熱,除卻那晚的燒殺搶掠,北魏人又幾番劫掠將錢糧搶盡,街頭每日都可見餓殍遍地。幸而暗樁裏早有儲備,雖是清淡粗陋,但果腹尚且無礙,比之外面三餐無繼卻不知好上多少倍。
然而,外面消息幾乎完全阻斷,北魏人不知何時才能驅走,院子裏的人都有些焦慮起來,孫志信也熬紅了眼,見天沒有人影,整個院子裏瀰漫着一種壓抑的氣息。
就在這時,孫志信從外面帶回了的消息,回來的時候一身是血,正好被景鸞和一個丫頭撞見,二人嚇得不輕,急急忙忙去叫了大夫,待上好藥後,孫志信不顧傷勢見了甄榛一面,卻是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爲何受的傷,院子裏的人雖是擔心,卻早在王府裏養成習慣,不多問不多看,若非主子有意告之,便一個字也不會去打聽。
暮色降臨,寒風颳得越發猛烈,天邊黑壓壓一片烏雲,眼瞧着又是一場風雪。
屋檐下,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上盛着一個瓷盅,一路小心翼翼的護着手上的東西,碎步走到一間屋子門前,凜冽的大風吹得她小臉通紅,連眼睛都眯了起來。
她輕輕敲了下門,未幾,緊閉的門就打開一條縫,裏面的人瞧了一眼,見是熟人,將門再打開一些,讓她快點進來。
“景鸞……”
“噓!王妃在裏邊歇着呢。”景鸞瞪她一眼,壓低嗓音說道。
華兒立即閉了嘴,將手裏的托盤交給景鸞,卻忍不住往裏瞧了一眼,只見一道簾幕生生將視線擋住,透過單薄的鮫綃,隱約可見牀榻上倚着一個人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想來便是自家王妃。
收回目光,她低聲問道:“景鸞姐姐,我都幾日沒見着王妃出屋了,王妃該不是病了吧?”
“呸!烏鴉嘴!”景鸞瞪她一眼,“讓秀秀聽到你這樣詛咒王妃,非剝了你的皮不可!”
聽到秀秀的大名,華兒嚇得不輕,秀秀可是王妃的死忠擁護者,但凡誰有一點對王妃不利,叫秀秀知道了那是絕對沒有好果子吃的。
“我也只是擔心王妃……”
她有些委屈的說道。
景鸞看她一眼,“王妃沒事,你也不用擔心。”
華兒點點頭,卻有些漫不經心的問道:“景鸞姐姐,聽說孫管家今日回來時一身是血,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景鸞淡淡道:“孫管家沒與我說,我也不知曉。”
見她有些心不在焉,景鸞放緩了語氣,“你也別太擔心家人,北魏人在京城呆不久,用不了多久,皇上一定會打回來,到時候回了王府,你的家人自然會來找你。”
驚變當晚,華兒的家人都在城中,卻來不及回去與他們聯絡,而今消息閉塞,不知家人是死是活,免不得日日牽腸掛肚,原本珠圓玉潤的清秀小佳人也消瘦了許多。
華兒笑了笑,卻是有些嘲弄的意味,“景鸞姐姐,你盡會安慰我。”
“難道你不想北魏人被趕走嗎?”
華兒臉色一僵,連忙搖頭,“我當然想,怎麼會不想?”
“那不就成了?”景鸞一笑,“燕京是大齊的燕京,北魏人早晚會走,搶佔也沒用。”
景鸞的聲音淡淡的,卻透着一股難以說清的意味,她深深看了華兒一眼,見她臉色不大好,不由笑了笑,“瞧你這臉色,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欺負你呢。”
華兒笑了笑,卻有些自然,“大概是有點累,沒事的。”
景鸞也不多說,“那你先下去吧,早點休息,這裏有我就行了。”
臉色微微發白,華兒有些恍惚的點點頭,道了一聲“有勞景鸞姐姐了”,便轉身離去。
景鸞微微笑着看她關上門,卻在關上門的那一刻,神情驀地一收,脣邊掠過一絲冷笑,竟有幾分殺伐之意。
“景鸞。”
鮫綃後傳來一聲輕喚,景鸞端着托盤往裏邊走,“王妃。”
屋裏沒有地龍,也沒有炭盆,甄榛將身上的被子又壓了壓,仍覺得手腳發涼,景鸞見了又是心疼又是氣惱,“可惜這補湯吃不得,不然讓王妃暖暖胃也好。”
甄榛輕輕嘆了口氣,“是我沒有口福。”
“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景鸞恨不得將托盤摔個粉碎,卻又怕驚擾了甄榛,唯有忍下心頭一口鬱氣,狠聲道:“真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人!在王府這麼久,何曾虧待過她半點?!”
甄榛神情淡淡,卻道:“確定了?”
“嗯,王妃不必擔心,孫管家一直讓人盯着,她還沒跟外面的人聯繫過,想來她是想將大夥都放倒了直接拿人去跟北魏人交換,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景鸞說着仍覺得心有餘悸,“若不是她拿小趙試藥,讓您給看出來,否則真要着了她的道!”
甄榛不置與否,只看了眼外面沉沉的夜色,玉白的臉容上平靜如水,掌心卻早已收緊,將被子抓起深深的褶皺。
是他回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