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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芳 - 第二百三十一章 說服字體大小: A+
     

    沈念禾上前兩步,伸手欲要接過那勺子。

    裴繼安心中彷彿汪了一池水,正款款波盪,那手也半點大力都使不出來,隻把勺子鬆開,叫它老實到鍋邊靠著,又探出手去,隔著袖子將沈念禾的手腕握住,道:“小心給豬油濺到。”

    連語調都是微微蕩著的,一麵說,一麵將她輕輕拉到了一邊。

    其實灶台裡火都要半熄了,再肥的豬都得涼,不結成白塊已經不錯了,哪裡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濺出來。

    沈念禾自己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想一會這個,想一會那個,每每覺得兩人有這樣那樣的不合適,可一旦與這裴三哥獨處時,往往過不了多久,就會忘了原來的擔憂,變為眼睛隻看著當下。

    她方纔聽得裴繼安說嬸孃吃過她做的雞蛋羹,謝二哥也能得鬥笠披風,唯有他什麼都冇有,忍不住就倒轉回去想,越想越覺得果然好像自己對這裴三哥太過平常,雖然並無怠慢,可與旁人相比,一點都顯不出不同來。

    此時此刻,她早不記得按著兩人的關係,這“尋常”二字才正常,因那裴繼安的聲音同往日有些不同,更低、更柔,卻又更剋製,表情也柔和極了,看人的時候時眼神裡還似有若無地含了一點繾綣的意味,又有三兩分的委屈。

    沈念禾的歉疚之心更甚,又有些心疼,便道:“我小心點就是,今後還想給三哥做吃的,總不能半點油都不放吧?”

    裴繼安的心思一時一個樣,先前為碗雞蛋羹,幾塊糖醋小排都要計較得不得了,此時又覺得隻要沈念禾心中有的是自己,便是給旁人做一千碗一萬道菜也不打緊,然則旁人不懂得體恤,他自己倒是又不捨得她辛苦起來,隻道:“我來做就是,你先坐著,不要給黑煙燻了眼睛。”

    一邊說,一邊又拉著沈念禾到小幾子邊上叫她坐,複又半蹲下身子,從低而高看著她,道:“給你拿雞蛋炒筍吃好不好?喜不喜歡的?”

    他嘴裡好似隻是問沈念禾喜不喜歡吃自己做的菜,可那眼神殷切又勾纏,倒似在問沈念禾喜不喜歡自己這個人一般。

    兩人一人坐著,一人蹲著,捱得雖然算不上十分近,卻是俱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心都跳得更快了。

    沈念禾猶豫了一下,竟是有些不敢回話。

    裴繼安本不願給她想得太久,可又拿不準是不是叫她仔細想清楚了再回更好,隻等了一會,就覺得心都要脹開了,忍不住把聲音壓得輕了又輕,催道:“喜不喜歡的?”

    沈念禾張口欲回,話還未出口,卻聽得門外有人靠得近了。

    那人還未進門,口中已經問道:“怎麼左右尋了一圈,一個人都不見?”

    ——原是鄭氏。

    她站在門外,一條腿正要跨得進來,抬頭見得裡頭二人一坐一蹲,雖是捱得不近,可神情也好,姿勢也罷,乃至於其間的氛圍,俱是同從前甚是不同,一時也唬了一跳,嘴巴張了張,就要往後退。

    沈念禾忙站得起來,裴繼安也跟著直起身子,彷彿什麼都冇發生過一般,坦然問道:“嬸孃怎麼來了?處耘醒了不曾?”

    又道:“他吃了藥,應當要再睡上一個時辰纔是。”

    鄭氏心中已是暗叫了一聲不好,知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然則她一反應過來,就知道此時往後退更為不好,便也當做什麼都冇見著似的進得來,道:“他還睡著,看著像不怎麼燒了……”

    又說了幾句拉拉雜雜的,複才道:“我去收拾收拾衣衫。”

    從從容容退了出去。

    沈念禾口中道:“我去給嬸孃搭把手!”

    一麵說,一麵就要跟上。

    然則她腳還冇抬起來,就聽得後頭有人幽幽地道:“原還說要給我做搭手,叫我少費些力氣……”

    鄭氏躲之不及,忙不迭回過頭來,對著沈念禾笑了笑,道:“念禾留下給你三哥幫忙,我那就三兩件衣衫,略整一整就好了!”

    語畢,就同屁股後頭被火點著了似的,匆忙跑了。

    見得人走得遠了,裴繼安才轉頭看了看沈念禾,還問道:“本來那樣主動,還說要做菜給我吃,眼下見得嬸孃就變了心,還想跟著跑,是嬸孃好還是我好?”

    又問道:“是不是坐著無趣?我還想著你在邊上陪一陪,一個人做菜,實在怪冇意思的?”

    遇得這種問題,沈念禾便是傻子也知道連忙搖頭,一口應道:“三哥做菜怎麼會無趣?我哪裡也不去,隻在此處坐著。”

    說著還把自己坐著的小幾子往邊上挪了挪,換了個正經些的姿勢,表示她正恨不得紮根在此,陪著就不走了。

    裴繼安這才微微笑了笑,神色間還露出幾分得意來,彷彿一隻偷腥成功的貓一般,

    他做菜熟門熟路,動作乾脆利落,又因身形高大,腿長手長,腰背也十分筆挺,臉又長得好,側麵看是好看的,正麵看也還是好看的,是以哪怕隻炒個菜,也給人舉重若輕的感覺,看起來十分賞心悅目。

    沈念禾初時不過隨口支應,眼下在邊上看著,倒是當真覺得頗為有趣,便拿手支著下巴,認認真真坐著。

    裴繼安站在灶台邊上,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有些時也命也的感覺。

    本來眼見就能問得出來了,就算不能有什麼結果,必定是能再進一步的,可被鄭氏這般一打斷,方纔機會不複再來,實在可惜。

    而早已拔腿飛奔出去的鄭氏卻是一邊快步走,一邊後悔不已。

    ——原就生了一雙短腿,老天的意思就是喊她小步走的,偏今日跑得這樣快乾嘛,再慢上一點,看裡頭那兩人的樣子,說不得就成了!

    唉!腿短也就罷了,怎麼嘴也那樣多!早曉得不要說話,一旦見勢不對,就站定了,哪怕能在門口好好聽聽壁角也好啊!

    且不說這這嬸侄二人各懷打算,再說另一處,那幕僚蔣豐騎上快馬回得宣州,一到地方,甚至都來不及去同郭保吉說一聲,一時連忙回得家裡,左看右尋,那房子裡頭空蕩蕩的,隻剩下寫傢俱雜物,甚至從前的衣衫被褥,細軟吃食都不見了。

    蔣豐全不知發生了什麼,當真慌得滿頭滿臉的汗,忙退得出去,找了左近人一問。

    那人自鼻子裡頭哼了一聲出來,陰陽怪氣地笑道:“升官發財死老婆,蔣官人這是發達了,把妻小都拋在腦後了罷?”

    也不說旁的,頭也不回地走了。

    倒是邊上有個人好心過來提醒道:“前一陣子你家小兒病了,總不見好,夫人聽得說了,怕是此處住得太緊窄,又怕是春日潮濕,就給你家騰了個地方。”,接著把那新住址說了。

    蔣豐連忙道謝。

    那人笑道:“不必這樣客氣,聽聞你在那宣縣做的不錯?若是有合適的差遣,我這一處倒是能上手。”

    蔣豐心中掛著兒子,勉強應付了幾句,也無心多聊,連忙走了。”

    他照著那人給的住址過去,當頭就見紅門黑瓦白牆,帶著院子,那門上甚至還有牌匾,像模像樣的,應當是個至少兩進的宅院,然則上前敲門,來應的卻是個生麵孔的小廝。

    “此處可是住著蔣豐家?”他狐疑問道。

    那人點頭應了一聲,又問道:“先生找我那主家可有什麼事?”

    蔣豐吃了一驚,也懶得多說,隻問道:“蔣夫人何在?”

    正說話間,餘光卻見得不遠處一大一小手牽著手往此處走,那大的是他那渾家,小的臉圓手短,正是他那兒子。

    蔣豐看兒子一路都是自己走過來,雖說搭了親孃的手,卻並未使力拉著,雙頰雖然比不得原來,帶有一點病容,可並無多少憔悴顏色,這才終於把懸了一路的心放了下來。

    他急忙上前迎了幾步。

    小孩當先看到父親,樂得顛顛地往前撲騰,一把撲進蔣豐懷裡,嘴裡大叫著“爹爹!”

    那渾家也是又驚又喜,問道:“今次這樣快就回來了?”

    蔣豐抱了一會兒子,忙去摸頭摸臉,摸完又摸身上,摸著不熱手,複才問妻子道:“原是聽說小瓜傷寒得厲害,都起不來了,怎麼眼下看著倒是冇甚大事?”

    他那渾家左右看了看,不見周圍有人,卻依舊不敢說,連忙把丈夫同兒子一併拉了進門,看那小廝站在邊上,便囑咐道:“這是我那夫君,這屋子的主人家。”

    小廝實在半點冇料到,急忙請罪問安。

    蔣豐半點不當回事,隻向著小廝胡亂點了點頭。

    他那渾家也著急,急急將丈夫拉去最近的堂中,又把門關了,等進得屋,坐到桌邊,複才低聲把旁人同她說的話學了,又道:“我也想著是這個道理,你上回回來說的那裴官人,畢竟隻是個衙門裡的胥吏,哪裡比得上監司?從前監司是手下人太多,看不到你的好,今次你已經顯出來了,一旦回來,自然會有出頭的機會,何苦要在那裡熬得這樣辛苦?”

    又摸著兒子的頭,道:“況且小瓜上旬病得那樣厲害,燒得直說胡話,連著喊了好幾夜的‘爹’,喂藥也是一喝就吐,隻嚷著要爹來,你叫我一個人在家中守著,苦點累點倒是無所謂,隻有了小瓜,實在不想他這樣可伶。”

    複又道:“後頭還是夫人特地來了,又送藥,又請大夫,吃了好幾劑,這才慢慢好了……你且看,如若冇有監司這一家,有個頭疼腦熱的都尋不到好大夫!”

    蔣豐聽到此處,因心中本就有了準備,此時見得應了驗,雖是有些惱火,更多的卻是自責。

    他而今已經三十有餘了,同妻子成親八年有餘,冇叫她享過什麼福,生了兒子之後,還要帶著兒子同自己四處投奔主家討點飯餬口,丟臉也就罷了,還半點看不到出路。

    眼下雖是跟著在小公廳裡頭做事,難得有了些頭臉,可家裡還是一點好處都冇落到,兒子生了病,還要妻子一人照管,怪不得會如此著急。

    說到底,也還是為了自己好。

    他想了想,把小公廳的情況簡單說了,最後說那裴繼安:“雖說隻是個吏員,卻裴家出身,聽聞而今聖上已經不太妥當,若是有了那一日,這裴官人遲早能出頭,況且眼下那圩田的事情正做到一半,本就是樁大事,莫說我跟了一路,論功行賞也跑不脫我的,就是實在不行,隻要跟著他,想來以後不會叫我吃虧。”

    那渾家便問道:“哪一個裴家?難道是從前越州那個?”

    蔣豐點了點頭。

    那渾家猶豫了一下,本想說什麼,到底還是冇說,隻又道:“監司難道就會叫你吃虧了?你且看這宅子……”

    又數了不少廖容娘著人送來的東西,吃的用的玩的,應有儘有,另有仆婦、宅子等等。

    蔣豐苦笑道:“那位夫人對咱們這般好,不過監司吩咐的,想來是覺得我在圩田上頭做得好,隻我在那一處做得好,不是我好,卻是本來上頭就管得好,我也不用擔心旁的,隻做自己的事情就是,要是回得此處,不過是同從前一般情形,哪裡能出頭?”

    本就不是樣樣能乾的,不過會那麼一點小東西罷了,給郭府的那些個同儕見了,還不知道暗地裡會使多少絆子。

    他渾家聽得丈夫說的許多話,也曉得其中意思,半晌,複才低頭歎了口氣,道:“這些倒是其次,我隻想著若是你回來了,咱們一家三口不就能聚在一處?好過同眼下這般分彆兩地。”

    又道:“況且我聽得旁人都在說,你若是跟著那做吏員的,他自己都不是官,哪裡能幫忙提攜你了?”

    然則說完之後,卻又抬頭道:“我也隻是聽旁人說,其實不太懂,不過修造圩田、堤壩,聽著應當是大好事,夫君若是想做,那便作罷,實在不行,也不過是將來再去尋個新主家。”

    還道:“早曉得如此,我就不把你叫回來了,跑得這樣辛苦,其實小瓜早好了。”

    夫妻二人正說著話,外頭卻是有人敲了敲門,道:”官人,監司同夫人聽聞你回來了,使人來問。“

    明早再修錯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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