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一髮之際,明思令眼睜睜望著散發著黑氣的羽網從天而降,她身邊的烏靈狼也恐懼得閉上了眼睛,緊緊抱住了少女的腳踝。看來,這一次終歸難逃一死。
忽然間,明思令肩膀上的逆鱗閃現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劇烈的灼痛也突如其來。她忍不住仰天嘶喊起來。
就在此時,她全身都被逆鱗爆發出來明亮緊緊籠罩住,光環還在一圈一圈在長大著,裹挾著幽蘭的光焰,密密匝匝又將靈靈和賀之洲都包裹起來。
「咦?」翠鳥忍不住驚呼一聲,它的羽毛被不斷擴散的光波碰觸到,然後就猝不及防被凍住了。
雖然沒有看到一點冰凍的痕迹,但它就像被凝滯半空中,一動不能動。死亡般的冰冷感覺就像疼痛一般,從它羽毛的尾端一直延伸到心臟,並緊緊攥住它的呼吸,讓它掙扎不得。
它知道,這就是瀕死的感覺。
不僅僅是翠鳥,似乎竹林里的一切在沉浸在藍色光暈中,凝滯不動。包括瞪大眼睛驚呼的少女,緊閉雙眸縮成一團的烏靈狼,甚至從老竹頂端落在半空中的最後一葉翠綠竹葉,整座竹林的時空都瞬間靜止住。
「鬼……」翠鳥艱難地發出震顫的尾音。
然後,它看到竹林深處有隱隱的身影,有人悄然而來,落地無聲。所有的生命,連時間都被凝滯了,那來者是什麼?它緊緊盯住由遠而近,緩緩而來的影子,看起來平淡無奇。
「翠啼,這感覺……你可喜歡?」一個慵懶而清冷的聲音,裹挾著一道寒風,徐徐而來。
「是……你?」翠鳥用盡最後的氣力,囁喏著。
「你的舌頭,還能動呢?」那聲音戲謔著:「小氿,翠啼剛才怎麼說?它不怕本尊,不怕……」
那瘦弱的身影越來越近,它終於看清了。原來是一身粗布衣衫的老叟,拉著一個胖乎乎的小女娃,他們走得很慢。老人身後還背著笸籮,裡面探出來一截竹竿,還挑著「神運算元」的布幡子。
算命先生站定,抬頭欣賞著凝滯在半空中的翠鳥。他眸中忽然閃過一道琥珀光芒,清冷的倨傲與威懾似曾相識。
「是的,尊上。翠啼剛剛說過,她不怕尊上。小氿聽得清清楚楚。」小女娃手裡抓著一串糖葫蘆,笑嘻嘻的。
被他一瞥之下,翠鳥終於可以順利說話了,只不過身體依舊不能動彈半分。
「居然是酆都酆琅王,連我都被騙了!」翠啼咬牙切齒道,看得出來,雖然可以講話了,但它的身體依舊竭盡全力也無法動彈半分。
「這冰焱,竟然連時間都能……凍住了?」它心有餘悸,狠狠道。
老人一展衣袖,一道藍光之後。算命先生和小女娃已經消失不見。站在翠鳥面前的,已然是風淡雲輕的酆一量和白衣少年小氿。兩個俊秀的人物現身帶來璀璨光華,讓焦黑的竹林都蓬蓽生輝。
「魔尊果然好手段,竟然將氣息隱藏得如此巧妙?是啊,誰能想到,你會寄身在一個又老又丑的老乞丐身上?呵呵……」翠鳥嗤之以鼻,狠狠嘲諷。
可它話音未落,只見酆一量冷酷的眼波一閃,它半幅翅膀羽毛已經被齊齊削掉,緊接著這邊的翅膀終於可以動了,但隨著羽毛連帶著皮肉跌落在地面上,斷裂的傷口開始流出碧綠的鮮血,猙獰的傷口甚至可以看到岑岑白骨,正在劇烈掙扎與戰慄著。
翠啼忍不住痛苦鳴叫著,可另一邊身體依舊凝固在半空中,如此以來,它更加痛苦不堪。
「不怕本尊?很好……」酆一量面無表情又走近了一步,他眸光掃在落在地上的半幅翅膀,那美麗而脆弱的羽翅瞬間就化成了灰燼。
翠鳥絕望得差點掉下眼淚來:「你如此對我,就不忌憚我家主子?」
小氿卻拍著手,歡呼著,慫恿著:「還有一隻翅膀呢,尊上。若翠啼沒了一雙翅膀,不知道會不會像柴雞一樣,再也飛不起來?剩下這隻鳥翅膀,主子可不要再看化了,不如留給小氿烤了吃。」
「魔尊手下留情,是翠啼口不擇言,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翠啼。我家主人也一定會感謝魔尊的。」翠鳥終於顫抖著服了軟,它審時度勢,不願真的失去一雙翅膀。
「本尊饒你,倒也並非不可。但……你們差點兒傷了本尊的魘后。這……」酆一量長眉一挑,琥珀星瞳中陰森寒意,犀利迫人。
「魔尊息怒,我家主子對魘后並無加害之心,今日不過讓翠啼好意相勸……我只想嚇唬她,讓她知難而退,不要再追查當年疑案。並沒有真的想傷您的魘后啊。」翠鳥已經感受到更加強大的壓迫力,心虛道。
「哦?翠啼尾羽之毒,見血封喉。就算僥倖不死,也會備受折磨。」酆一量伸出頎長手指,輕輕觸摸著被凝滯住的翠鳥,完好的另一邊羽翅。
「別殺翠啼。咱們從來不想與酆都為敵,怎麼可能傷害明姑娘……甚至,我家主子對她頗有好感……不然也不會命翠啼除掉陷害魘后的妖獸。請魔尊明鑒!」翠啼惶恐不安,囁喏著,早已沒有方才的跋扈。
「本尊魘后,你這畜生也敢不敬?」酆一量紅艷艷的薄唇旋起一抹陰鷙冷笑,驚艷而毒辣。
眼看著他掌中氤氳的光波越來越耀眼,翠鳥的瞳孔緊縮著,惶恐不堪,只等眼巴巴等死。但,就在他指尖即將觸到它尾羽頂端,忽然間凝滯的一切周而復始。
「告訴你主子,我的人,不容旁人置喙。」酆一量和小氿已經化成一道藍光,消失不見,只剩下輕飄飄一句話,卻殺傷力極強,足以讓翠鳥的心臟繼續緊痛不已。
一半翠綠,一半焦黑的竹葉,從空中緩緩降落。翠鳥也就即將落地的瞬間,消失在碧色光波里。然後,明思令的逆鱗也黯淡下來。
少女的驚呼劃破了寂靜,烏靈狼的鼻涕滾下來,啪嗒一聲砸在她的靴面上。而昏迷的賀之洲打了個寒顫,猛的張開眼睛。竹林深處掛出來的灰燼落在他們的頭上,臉上與雙肩。
一切又不可思議的運轉起來,只不過翠鳥也再無蹤影,彷彿方才一切都不曾發生過的模樣。
明思令眨眨眼睛,驀然停止了喊叫。她費力地回憶著曾經發生的事情。但腦子裡卻像剛剛解凍的腦花,混沌一片,脹痛不已。
她看了看周圍,囁喏著:「剛才發生了什麼?」
靈靈淌著鼻涕,躡手躡腳左看右看,並沒有發現什麼危機。小狼崽子深深吐了口氣,毫不客氣的把鼻涕甩到賀之洲的衣袖上,它癱倒在他身畔,發著呆。
「我……好像暈過去了?」賀之洲揉著自己的額頭,喃喃自語道:「剛才是不是有隻翠鳥,想要襲擊我們?」
他艱難地爬起來,顧不得袖子上滴滴答答的狼鼻涕。忽然,他看到石塊中間,隱藏著半枚翠色羽毛,伸手就要去拿起來查看。
「別碰,有毒。」明思令一聲斷喝,打斷了他的動作。
她拖著酸痛不已的身體,皺著眉挪過來,用機械棍挑了挑那根被石化了多一半的羽毛,喃喃道:「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這翠鳥的羽毛實在厲害。只不過,它怎麼突然不見了呢?簡直就像在做夢。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我的腿就像折了一樣,酸痛得爬不起來?」
明思令費力地坐在大石塊上,用袖子擦著額上的汗水。
「死裡逃生是運氣。除了我兄弟,從來沒有人願捨命救我,姑娘對梓安來說,也獨一無二。明姑娘,你就是梓安的幸運星,總能為我帶來好運氣。我真希望,幸運能一直在我身邊。」賀之洲朝著明思令伸出手掌:「來,我背你……」
她看著他溫熙的邃黒眼眸,心中一動,卻並不是為面前之人。
似乎,那人從來都是冷冰冰的,更不會講好聽體貼的話。她低下頭,凝視著手腕上的紅手繩,似乎還嗅到了一絲熟悉的黑沉香,霸道而富有侵略性的親昵感。
「賀大哥,其實你不必對我這麼關照。」莫名其妙的,她就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啊?」他有些愣,有些吃驚。
「我有夫君了,不可能再是你的幸運星。」她斬釘截鐵,笑容明朗:「我性子就是這樣,直來直去的,你別見怪。」
他的手凝滯住,繼續也不是,放下又不甘心,笑容尷尬而牽強:「你不是說……夜公子是你義兄,你們並無婚約?我沒別的意思,就是……」
他硬生生停頓了一下,忍不住抬起頭直率道:「明姑娘,我心裡有你。其實,第一次見你,我就……」
「我懂你意思。對不起……我心裡有人了。」明思令吹了個口哨,靈靈就屁顛屁顛跑過來。
少女扶著烏靈狼,緩緩站起身來,她用機械棍當拐杖拄地,又從腰上取出一枚信號煙火,從容點燃。明紅的煙花在夜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映襯出她靈動的雙眸,晶瑩閃亮。
「其實,剛剛最危險的時刻,我很害怕。我不是怕死,是怕……再也回不到你身邊……」她心中默念著。
她凝視著夜空中寥寥星塵,清冷的璀璨,正如他眸光中的永恆。或許,只有分離之後,才會生了思念,而牽挂若蠶,將相思一線一線纏繞成繭。
見明思令與賀之洲從竹林中安全返回出來,眾人都舒了口氣。簡單善後,一行人等騎馬踏上歸程。
賀之洲有些頹廢,有些無奈,但更多還是懊惱不已。他深恨自己不該這麼快就坦白心跡。他看著明思令窈窕的背影,忍不住噓著氣。
楊東來策馬上前,不明就裡悄悄問:「老大,如今案子已經有了新進展。你怎麼還垂頭喪氣的?」
「我……剛才好像說錯了話,惹明姑娘不開心。」賀之洲潦草回答,心不在焉。
「嘿,我還以為怎麼了呢?大哥,這討姑娘歡心可是有學問的事,我武功雖然不如你,但在這方面,兄弟定能傳授你幾招漂亮的手段。」楊東來嘿嘿一笑,得意洋洋。
「她說她有夫君了!」賀之洲斜著眼睛,冷冷道。
「啥?」楊東來被狠狠噎了下:「嫁……嫁人了?」
他舔了舔唇瓣,仔細思忖,又策馬追上前面的人,壓低聲音道:「不對啊,大哥。我和夜公子喝過酒,聊過天。他沒說他妹妹嫁人了啊?再說,有夫君的娘子怎麼可能跟著義兄到處跑呢?這不符合常理。」
「她說,自己偷偷跑出來的。」賀之洲又斜了一眼楊東來,不過語氣之中又燃起幾分希望。
「我說老大啊。人家這姑娘怕再考驗你吧?你也是,剛認識這麼幾天,你著什麼急袒露心聲啊。日久生情,那能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嗎?水到渠成,你這整個一個洪水猛獸。八成把人家姑娘嚇住了,才會找個由頭搪塞你。嘿!」楊東來長吁短嘆。
「是嗎?」賀之洲半信半疑,他劍眉一挑,眸光篤定:「就算她嫁了人,我還是喜歡她。我可以等……只要我比那人活得長……」
「等,可不是辦法,就算明姑娘真有心上人,你要會搶啊!老大,兄弟們支持你!」楊東來信誓旦旦,又貼在對方耳畔竊竊私語。
他們並沒有發現,在距離並不遠的一條小路上,一輛馬車也在徐徐而行,前往進城的方向。
車裡靠著一個錦衣華服的男人,他雙眸緊閉,神情冷清。
小氿小心翼翼偷看著酆一量,可惜對方閉目養神,完全看不出喜怒。
忽然之間,酆一量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他微蹙長眉,用潔白的絲帕掩住鼻息,鬱悶道:「莫非,又是那毒蟲子,在背後腹誹我?不知死活。」
「尊上,小氿就不懂了。方才為何不把明姑娘帶走呢?你讓她留在那些凡人身邊,實在太危險了。」小氿坐在車前,輕輕仰著鞭,回頭問道。
「我才不管她,叛主之人,死有餘辜。」酆一量冷著臉,把用過的手帕順著窗扔出去。
「我的尊上啊,你能不能別再口是心非了!明明很擔心,還要裝作不在乎。我都看不下去了。」小氿嘆了口氣,翻了翻白眼。
他話音未落,腦袋上已經挨了一記巴掌。
「死烏龜,看路。」車裡的人嘀咕了一句,便再無聲息。
小氿扭頭望去,才發現疲憊的酆一量已經靠在軟墊上,睡了過去。
「幾乎耗盡自己的全部精力,就為了救她。口口聲聲說自己不在乎,其實最牽挂她的人,還不是你……你們兩個啊,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冤家。可憐我這個小烏龜,被你們夾在中間,難做人!哎……」小氿嘆了口氣,抱怨著。
抱怨雖抱怨,但車子也緩行下來,小氿可不想打擾剛剛睡著的主子。
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