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強蹲在鋪門口的街上燒着紙錢,一疊冥鈔捏在手裏鬆一鬆然後再投遞進去,這樣能夠更充分地燃燒。
樑川說了,紙錢,已經死去很久的親人是收不到的,也就是說,他的母親是拿不到的。
樑川還說過,冥店裏的東西,絕大部分其實都是給活人用的。
這些東西,燒了也就燒了,最直接的價值不是地下的親人拿到了什麼,而是活人通過這個行爲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內心慰藉。
這不是封建迷信,而是一種習俗。
是的,
當時聽樑川說這些話時,孫曉強的內心其實很複雜:
一個鬼,
一個貨真價實地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傢伙,
他告訴你,
這不是迷信,這是習俗,是爲了陶冶情操,也屬於中國文化的傳承,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孫曉強相信了!
真的信了!
眼睛,被煙燻到了,孫曉強下意識地揉揉眼睛,他不是在哭,他真的不哭,但在這個時候,他的眼睛卻越揉眼淚越多。
他很堅強,他不希望任何人能夠看見他的內心,因爲以前的他能夠肆意窺探別人內心的祕密,所以更加懂得自我保護。
“媽…………”
孫曉強喊了一聲,
然後又丟了一捧元寶下去。
燒吧,
燒吧,
兒子現在能爲你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孫曉強慢慢地閉上了眼,依靠在門檻邊,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街面上還有不少人在燒紙錢,有人之前沒來,現在趕來了,畢竟住在附近的人家裏不方便燒,多走兩步到街上就方便多了。
燒這個,其實是一件很不道德的行爲,因爲明天早上環衛工將花費更多的心力去打掃,但孫曉強看見自己斜對面蹲在那裏燒紙錢的就是負責這一片區的環衛老阿姨後,他也就釋然了。
樓梯那邊傳來了腳步聲,孫曉強看見樑川走了下來,他不是要去休息的麼?
“老闆,你有沒有什麼親人,我幫您一起燒了吧。”孫曉強笑了笑。
有沒有那個能力,都不能改變孫曉強欠揍的本性。
樑川站在了門檻邊,沒走出店鋪門。
甚至,都沒回應孫曉強調侃的問題。
孫曉強愣了一下,他看見樑川的目光是平視的,而自己是蹲着的,顯然,樑川不是在看自己。
那麼,
他是在看什麼?
孫曉強的好奇心又起來了,但以前他能夠依靠自己的能力去盡情地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現在,不行了。
樑川說他是以前看的和說的太多了,所以遭報應了。
對此孫曉強不以爲然,
你都沒被雷劈,我哪裏夠遭報應?
“老闆,你在看什麼?”孫曉強問道。
因爲看不見,所以才更好奇和更想知道。
樑川看了一眼孫曉強,道:“把前天讓你進的壽衣都拿出來吧。”
話畢,
樑川也在鋪門口的門檻上坐了下來,默默地取出一根菸,沒點燃,只是在手裏把玩着。
孫曉強聽話地去裏屋的庫房裏把一大箱子壽衣都搬出來了,就放在樑川的身邊。
樑川拆開箱子,看了兩眼,對孫曉強道:
“都燒了吧。”
“都燒了?”
孫曉強有些捨不得,這店雖然不是他的,但這陣子基本是他負責銷售,他也喜歡這種做生意賣錢賺錢像是松鼠積累松果過冬的那種感覺。
樑川讓他把這裏的壽衣全都燒了,他是真的覺得太浪費了。
你這是開的冥店,不是開的善堂啊。
“都燒了,聽話。”
樑川催促道。
隨即,
樑川猛地回過頭,看向屋外,他的眼眸裏紅光忽然一現,同時沉聲道:
“誰讓你們進來的!”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孫曉強只覺得一陣陰風自自己身邊刮過,自己的頭髮都被吹了起來。
他咬了咬牙,
該死,
爲什麼我現在就看不見了!
有些東西,你擁有時,可能不會太過珍惜,一旦你失去之後,才感到萬般的不適應。
既然外面有很多“客人”,孫曉強也沒辦法,抽出兩件壽衣,湊到火盆邊點燃,然後丟在了面前地上。
壽衣燃燒時的煙和味道比燒紙錢要濃重得多,但好在那邊燒紙人甚至燒紙做的電視機的乃至於紙房子的都有,所以樑川這邊燒的也不算是太誇張。
兩件衣服燃燒了一半,
孫曉強又拿出兩件去火盆裏引燃,同時還裝模作樣道:“別急別急,一個一個來,都有啊,都有啊。”
吳大海曾問過樑川的壽衣爲什麼會賣得這麼好,這就是原因所在。
孫曉強也注意到了,在店鋪屋子的地上,出現了一張張的冥鈔,這是那些“客人”給的錢?但這些錢能花掉麼?
樑川沒說停,孫曉強只能繼續燒,他也慢慢地想開了,既然老闆想賺死人錢,就由老闆去賺吧,這也算是開拓銷路拓寬新市場了吧?
換個方式想一想,孫曉強又覺得自家老闆挺厲害的,馬雲和劉強東再厲害,能把東西賣給鬼麼?
衣服,開始燒得越來越快,店鋪地面上出現的冥鈔也越來越多,終於,孫曉強將箱子裏的衣服都燒沒了。
“都沒了。”
一直坐在鋪門門檻上的樑川開口道。
“沒了啊。”孫曉強下意識地以爲是在問自己。
“沒了,你們可以走了。”樑川又道。
孫曉強才明白樑川又不是在和自己說話,當下心裏又對自己失去的能力產生了極大的怨念。
樑川等了一會兒,
側過頭看向自己身後店鋪貨架上還掛着的壽衣,
然後道:“這是店裏準備賣給活人的,一件不剩都給你門了我明天還怎麼開張做生意。”
看來是還有“客人”見貨架上還有壽衣,沒“買”到衣服的客人不願意走了。
“不走的話,那就別走了。”
樑川慢慢地站起身。
“喵!”
一聲貓叫自二樓傳來,普洱站在二樓陽臺上俯瞰着下方。
剎那間,
孫曉強感覺到四周的溫度一下子升高了許多,而且那種壓抑感和迷濛感也不見了,看來都走了,孫曉強早就知道那隻貓不簡單,這會兒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當下,他先拿着店鋪裏的掃帚將外面的燃燒後的灰燼給大概清理了一下,等回到鋪子裏時,樑川已經坐在櫃檯後面的椅子上了,手裏捧着一個茶杯。
孫曉強掃了一眼地上的紙錢,他本想拿掃帚將這裏全都掃乾淨,但想想又不捨得,雖然是冥鈔,但自己也是燒出去幾十件壽衣啊,總不能最後什麼都沒落下來吧?
一念至此,孫曉強很是乾脆地蹲下來將地上的冥幣一張張地撿起來,到最後,整理出了一疊,裏面10塊的100塊的甚至是一千上萬的都有不少。
“老闆,這個有什麼用?”
“枕你牀底下,算是積攢陰德了,可惜你現在不上學了,不然考前拜拜這個或者壓着這個睡覺能保佑你不掛科;
至少考場作弊時不會被監考老師發現。”
孫曉強努努嘴,不置可否,但還是將這一疊冥幣放在了自己枕頭下面,放好之後他才記起來,問道:“老闆,你要不要也枕一點?”
“我有點餓了,你去下點麪條。”樑川說道。
孫曉強笑了笑,暗道樑川真把自己當傭人了,但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孫曉強還是乖乖地向廚房走去。
“多下一點。”樑川提醒道。
“喲,今晚有胃口了?”孫曉強有些意外,但樑川沒再回答,孫曉強也就沒多問。
下面條還是很簡單的,不一會兒麪條就煮好了,孫曉強端了兩碗麪和兩雙筷子走了出來,一碗放在了樑川面前一碗放在了自己面前。
樑川看了一眼用大海碗盛的面,猶豫了一下,還是對孫曉強道,“拿小碗幫我盛一碗。”
“你不是胃口好麼?”孫曉強有些不理解地站起身,又去廚房裏拿小碗盛了一碗麪出來。
“再拿雙筷子。”
“好。”
孫曉強也是有耐心,又回去拿了一雙筷子。
樑川將小碗放在自己面前,然後將一雙筷子平放在第一碗的麪條上。
孫曉強有些沒看懂。
“外面,還有一個客人站在那裏,他不走。”樑川一邊吃着面一邊說道。
“艹,誰那麼不長眼啊?”孫曉強吃麪很快,而且他忙活到現在也確實餓了,一碗麪很快就吃掉了,下意識地伸手去拿樑川擺着筷子的那一碗麪條。
“啪。”
樑川的筷子尾端在孫曉強手背上敲了一下。
“嘶…………”
孫曉強倒吸一口涼氣,有些不解地看着樑川,倒是沒罵出髒話。
“去貨架上,選一件你覺得好看的壽衣,給他燒了吧。”
“好。”
孫曉強覺得今晚老闆怪怪的,但還是聽話地起身從貨架上取下一件粉紅色的壽衣,找打火機時孫曉強又有些埋怨道:
“老闆,到底是哪個不開眼的傢伙站在門口?
咱庫存都燒了還盯着咱們貨架上的衣服,要我說啊,您乾脆把他吞了拉倒了,這種不長眼的玩意兒,就是皮厚,做鬼也皮厚,生前肯定也不是什麼好人。”
“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