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松一劍甩出，就像是擊打高爾夫球一般，掄起了一隻被特化了前肢甲殼的昆蟲型奧扎奇，讓它重重地被拋到奧扎奇洪流的後方。

落地的屍體，順勢碾碎了幾隻猝不及防不知道會從天上突降災難的昆蟲奧扎奇。

然後白松得以抽空，在轉身收刃的時候，回身望去。

他從他隊友的旁邊只看到了恐懼、空洞、麻木的眼神。

白松並沒有責怪他們，甚至在看到這樣的眼神之後，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才是一個人應該有的正確反應。

因為白松雖然自己沒有失去過戰勝奧扎奇的希望和勇氣，但是他能夠理解到這份信心的缺失。

和奧扎奇之間的戰鬥，之所以讓人感覺到絕望的，並不是看著自己身旁的人一個又一個的死去，犧牲倒在自己堅守的位置上；

也不是看著他們的屍體被隨後掩上的奧扎奇們踩踏、撕咬、分屍；也不是看著一些幸免於難的屍體被喚醒，然後復活變成了面目全非，色彩斑斕的怪物。

簡單來說，這些異象已經出離了人們所能夠憤怒所能夠感到噁心的程度的極限，所以反倒無所謂了起來。

也不會因為這些已經和『現實』走偏了的現實，而產生什麼絕望。

真正讓人感到絕望的原因是，他們覺得自己的犧牲是毫無意義的。

他們並不曉得自己在這裡拚死一隻奧扎奇、兩隻奧扎奇、甚至上百隻、上千隻、上萬隻奧扎奇，對於整個戰場，對於人類的命運來講，真的具有什麼意義嗎？

如果說面對的敵人就像是喝完眼前的水一般。

那麼一碗水對所有人來說，都是舉手投足間便能完成的事情，沒有人會覺得有難度，沒有人會再被要求完成這件事情的時候，出現什麼猶豫。

但是當一碗水變成了一鍋水、變成了一桶水、變成了一個池子的。是哪怕給予一定的時間期限，也有很多人會產生退卻的心理。

他們會在心裡忍不住的開始思索：我真的能夠完成這樣任務么？

當任務目標再擴大的時候，當面臨的任務變成了喝完一個大海之中的水時，就不再會有人覺得自己能夠完成這樣的任務。

也不再覺得自己用盡一生一世的時間。真的對於消滅一池汪洋的水有什麼實際的作用？

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著像精衛一般的毅力以及勇氣去完成填海這種非常人可以做成的壯舉。

這並不是因為人類自身的品德所造成的，99%的人都不會對於一件毫無希望的事情而始終抱有著堅定的信心。這是因為人類的弱小，因為人類這種生物本身的孱弱所造成的。

正所謂夏蟲不可語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白松所在的防線中，遇到的就是如同這種喝完一池汪洋，妄圖挾太山以超北海這樣的困境。

奧札奇的洪流似乎永遠無休無止，他們所殺掉了一隻奧扎奇，然後是兩隻、三隻。獵人們自己心裡一個一個地數著數字。

但是當這個數字在一隻兩隻的範圍里不斷上漲，獵人們堅守是時間也一分兩分地不斷延長。

人們會在這樣的過程之中產生一種錯覺。那就是忘卻了自己在這裡堅持了多久，忘卻了自己到底殺掉了多少奧扎奇？

他們會開始懷疑，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在一場還沒有醒來的噩夢裡不斷的循環？我真的殺掉的奧扎奇會對於延緩我的死亡，對於改變最終到來的結局有什麼實際的意義嗎？

千次萬次執行完一個重複的動作，然後發現自己所要執行的下一個動作與最開始沒有任何區別的時候，又會有多少人能夠保持著堅定的意識，始終堅持下去。

這些問題白松給不出來答案，或者是。他的潛意識裡知道是不能給予答案的。

哪怕不是訴諸答案，而是僅僅把這個問題宣之於口，都會有無數的人放棄，都會有無數的人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他這才明白，奧扎奇最大的武器並不是摧殘打擊毀滅本土生物反抗的肉體。恰恰相反的是，它們最為強大、最為拿手的手段，卻是摧毀這種反抗的精神。

當這個世界的生物屍體變成了奧札奇的時候；當這個世界的植物變成了奧札奇的時候；當自己身邊陌生的、熟悉的、親密的面龐都變成奧扎奇的時候。

就連剛剛所路過的路旁的石頭也都變成奧扎奇的時候，很少有人不會在這種夢魘一般的場景之中，在這如同最為黑暗詭吊的小說的劇情之中

感到絕望、感到毫無生機。

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機會活下來，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機會戰勝眼前這些奧扎奇，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是不是可以帶給自己背後之人一些勇氣。

相比人類的種種糾結，種種掙扎，對於古龍來說，面對戰鬥反而更加的純粹，更加讓他們感到爽快。

不同年齡層面的古龍種有著不同的考量，有著不同的想法與追求，但非常巧妙的是在所有的古龍種腦海中有一個想法卻是一致的，那就是這場戰鬥真是tmd太過癮了。

年輕的古龍種，大多還處於一種單純的爭狠斗勇之中，想要抖一抖威風，展示一下自己的氣勢，這就讓他們對於源源不斷有敵人前來的戰場，顯得格外的感興趣。

而那些上了一定年紀的古龍種倒是沒有這種爭狠斗勇的想法，可是他們更樂意用這些敵人來考驗一下自己，來看看自己處在什麼樣的層次。

古龍種必須要不斷地積累能量、磨礪技巧、提升實力。在能夠最終從黃金級的蛻變成為一隻大師級也就是歷戰王級別的古龍。

對於古龍來說，這種蛻變並不像人類一樣需要什麼天賦，需要什麼運氣，需要什麼門檻。

每一隻古龍種都是天生的黃金力量的攜帶者，都是所謂的黃金種子。

而它們在經歷了無數的戰鬥之後，(如果還沒死的話)，就會很自然而然的從黃金巔峰的狀態進階到大師級。

而勢均力敵的戰鬥並不是說有就有的，他既要保質保量也要確保古龍能夠在一次又一次與自己旗鼓相當的對手的鬥爭中存活下來。

所以眼前這種無數古龍聯手共同抵禦著外物攻擊的機會還是極為罕見的，是它們都很想去珍惜的。

對於已經活過了悠久歲月的古龍種，尤其是已經站在了半步大師的門檻，或者乾脆已經成為了大師的古龍。

對於它們來說，從一個牙牙學語的由龍蛋中孵出來的幼龍，成為叱吒風雲雄霸一方的古龍霸主，實際上已經經過了太多的時間。

它們度過了過於漫長的生命直至今日，所有能夠追求的，能夠奮鬥的目標，他們都已經嘗試過了。

它們甚至開始想給自己的生命找到一場壯麗的死亡作為終局，或者是不斷的在這個世界的力量上限中提升。

以讓自己可以挨過一切的衝突與天災，可以找尋到獲得最終讓自己漫長的近乎無涯的生命存在的意義的方法。

所以面對於奧扎奇的鬥爭，這些年邁的古龍們會將其視為一種解脫的途徑。

畢竟比起在更為漫長的堅持之後，去尋求一個不一定有答案、答案也自己不一定能夠接受的結果，不如趁著這個機會以一種榮耀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白夜明能夠此時此刻在此地傾聽到這些古龍中的心聲的話，他一定會感到詫異，因為這些古龍心中的想法和龍人族實在是過於一致。

無論是有著超高等智慧，但是缺乏社群結構，缺乏群體生活豐富內容的古龍種們。

還是有著社會結構高度依賴感情，但是智慧卻趕不上古龍種的龍人族們，那些過於長壽的個體，往往都會陷入到這樣的困境當中，而有著自毀的傾向。

再聯繫上因度曾經對白夜明說的，多重宇宙中大多數用法術手段延續自己生命的施法者，以及度過了不知多少歲的旅法師們。

往往都會採用封閉記憶的方式，來讓自己一些不愉快的慘烈的回憶，永久的被消除，或者埋在記憶的深處。

這就是因為。一個人如果有著太多的回憶，就會因此產生迷惘。

過去時光中的片羽吉光一層層的堆疊起來，就。對未來的每一個抉擇都產生無數的困惑與衝突。

龍人族們不知道那些負面情緒應該如何對待，古龍種們不知道什麼才是找尋到生命中的意義。

但是這些問題，他們知道他們心裡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但是無數的記憶告訴他們，不應該去選擇這樣的答案，但是同時也有無數的記憶告訴他們應該是選擇這樣的答案。

如同這般，他們對之後的每一點點的衝突都有著無數的念頭迸發出來，他們無論是選擇哪一部分念頭都會有另一部分念頭攪得他們不得安生。

所以就戰鬥效果而言，人類在期間起到的作用，實際上更多的只是打下手、敲邊鼓的作用。

算上白松在內的所有獵人所能夠對奧扎奇的洪流造成的創傷，實際上要比在地面上的古龍少上無數倍，更不用提還有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古龍種進行立體的攔截。

每隻古龍憑藉自己強大的身軀矗立在那裡，就像是活著的城牆一般，把那些妄圖同自己身邊經過的奧札奇抵擋在身前。

奧札奇也圍攻古龍、撕咬古龍，但是會被古龍種撥動踩踏碾碎。

只有一些僥倖從古龍與古龍之間的縫隙中擠過來，而沒有受到傷害的蟲子，才有機會衝到人類的面前。

而即便是這樣的數量，也對人類獵人造成了生命和心靈上的雙重巨大打擊。

白松在向前衝殺了一陣之後，就感覺到自己有些力竭。他又磕了一瓶活力劑。

儘管利用種種手段，他在之前已經差不多恢復了身軀。但是這樣大病初癒的狀態是不能夠承受連續作戰的。

但是當下這個也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他不得不繼續透支自己的生命和體力，來起到自己在戰場上應該起到的定音鼓的作用。

哪一處戰線面臨崩潰的跡象，他就要深入到那一個地方的奧扎奇陣中，斬殺掉將近一半將要到來的奧札奇洪流，緩解那個地方的壓力。

使得後來的獵人能夠及時的補上，不至於被奧札奇一鼓作氣地攻破那裡。

防守奧扎奇的洪流本身就是非常艱難的，大家只有一條線一個面的防守區域。

如果有一點被奧札奇撕開並作為突破口的話，很容易就會導致這個地方周圍的全面崩潰。

就像是堤壩一般有了第一道裂縫之後，很快整個堤壩都會被洪流的巨大壓力徹底摧毀顛覆。

當這次白松撤回來的時候，他看到公會給他配的副官沖他連續打了三個簡單的手勢。

他用自己已經顯得有些麻木的腦袋找到了這個手勢組合對應的戰術，在戰術表上，這是代表預備隊已經不夠消耗，需要留守在最後方的預備隊來補位。

白松沖他點了點頭，他也沒有心思是去核對場上的情勢是否像副官說的那樣。

但是就憑藉在白松的耳中，幾乎沒有哀嚎聲傳來，他就知道情況已經不容樂觀到了比任何人估算還要嚴重的地步。

一發紅色的信號彈向著陣型的斜後方打了出去，然後居然能在還稍還算明亮的蒼穹中炸出了一朵猩紅色的火花。

而看到這猩紅色之後，最先產生異動的既不是得知馬上要來援助的人類，也不是一直水平穩定發揮正常的古龍種，相反正是那些不停在攢動的奧札奇們。

它們似乎能夠意識到這個信號代表著眼前防線的即將崩潰，於是就像是吃了春藥一般迅速的向前沖了過來，甚至不在乎自己的踩踏是否會傷害到同類的性命。

白松不知道真正決戰的那個時間點什麼時候到來，但是他很清楚的是眼下卻是一個生死攸關的時候。

如果他、他們、它們不能夠抵過這一波奧扎奇的攻勢，等到自己援軍的到來，那麼這個防線註定是要潰敗的。

而最讓白松感到無奈的是，阻止戰線的潰敗。人類能起到的作用實在是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