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注:謹以此章,紀念菲利普·沃倫·安德森( nderson)。一位將我從還原論的窠臼中驚醒的偉人。
此章充滿了筆者對還原論的回憶和迷思,對還原論不感興趣的讀者可以跳過。
……
血液在飛濺。
空氣中瀰漫著能夠噴火的龍獸吐出的易燃液體,在空氣中燒焦的氣息。
這喚起了白夜明本能中的興奮。
白夜明無法解釋這種興奮從何而來,這種興奮讓他有些難以集中注意力。
這種恢宏的戰鬥,給他帶來了一種震撼。這是不同於在環形要塞上戰鬥的十年的感覺的。
後者現在看來,一個是出自白夜明本身的潛意識構建和運算,所以不會出現給白夜明帶來衝擊的情形。另一方麵,它也不夠真實。就像是一場身曆其境的多d電影,但是醒來之後發現還是夢。
但是現在確是無比真實的,白夜明的注意力已經開始渙散到去思考為什麼自己會聞到燒焦的氣息了。
他想起來還原論。
一切事物都可以被最基本的定律闡釋。
我聞到空氣燒焦。是因為它被我的鼻腔所探測到。
鼻腔之所以能夠探測到味道,是因為它的細胞在進行運作。
細胞之所以可以進行運作,是因為它的生物大分子之間在不斷的進行反應。
生物大分子之間可以進行反應,是因為原子之間電磁力的緣故。
原子之所以可以維持,是因為強相互作用力和弱相互作用力之間的緣故。
電磁力強力弱力,這一切都可以用標準模型,可以用qcd來解釋。
將我們的視野縮小無數倍,聚焦在誇克之上,將我們的思維放大無數倍,房,獲得無垠的計算能力。
我們就可以完全理解這個世界。
很多年之後的白夜明,還會記得當時他現在公會營地的戰場上,想起來自己十多年以前,癱在自己高中的課桌上。貪婪地享受著從窗外射進的溫暖的冬日陽光時,所翻來的那本書。
《皇帝的新腦》
這本書講了太多東西。對彼時的白夜明來說,就像是一個狂人在夢中的囈語。白夜明從頭聽到了尾,然後從中聽懂了兩個在幾個世紀以前就開始折磨像他這樣註定屬於物理學的靈魂的魔咒。
機械決定論和還原論。
前者,他通過學習更加強大的咒語,通過懵懂理解測不準原理和品味哥德爾的不完備性定理,來成功地迴避了這種哲學觀帶來的影響。
而後者,則將那個年齡的白夜明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攪得一塌糊塗。
他看著老師的板書,他會想到粉筆與黑漆之間的電磁相互作用,然後想到麥克斯韋方程組。
他看著大理石鋪就的教室地板,就會想到裡麵可能含有的微量同位素。想到它們正在孜孜不倦地進行著阿爾法衰變和貝塔衰變。他就想到了強力和弱力。
甚至,人的生命,人的心理活動。群體的互動,社會學,社會帶來的經濟活動。
所有的一切,都是從一個細胞出發,一個分子出發,一個原子出發。
當我知道了這個世界最基本的規矩,我就知道了整個世界。
那時的白夜明像是走火入魔一般,他這樣想著。
從而,他覺得,除了基礎科學以外,這個世界的其他研究都是次要的,都是更加低級的近似。
他錯誤的理解了還原論,而不自知。
直到有一天,還是在曬著冬日的陽光時,白夜明打開了一篇論文。
《 is different》
這篇文章,振聾發聵,擲地作金石聲。
它叫醒了白夜明。
它讓白夜明知道,自己帶著空空如也,但是看似豐滿的頭腦,裸奔了那麼久。
這篇文章,它在開頭便這麼寫到:
“還原論的假設在哲學家中間可能仍然是一個富有爭議的主題,但在絕大多數一線科學家中間,我想人們肯定都接受了。我們的心靈、我們的身體,以及所有有機物和無機物的運行機製,就我們所知而言,都被認為受同一組基本定律所支配。”(注1)
冇錯,這正是我所想的。
白夜明沾沾自喜。
但是下文筆鋒一轉:
“若是不假思索,人們往往會把下述命題看成是還原論的一個顯而易見的推論:如果一切事物皆遵守同樣的基本定律,那麼隻有那些研究真正是基礎的東西的科學家纔是探索這些定律的人。”
這有什麼不對麼?白夜明皺起眉頭,但是冇有想到情形會急轉直下:
“這種思維的主要錯誤在於,還原論假設絕冇有蘊含“建構論”(nstructionist)假設:將萬物還原為簡單基本定律的能力,並不蘊含從這些定律出發重建整個宇宙的能力。事實上,基本粒子物理學家關於基本定律的性質告知我們的越多,它們對於我們理解科學其餘領域中的真正問題越不相關,對於解決社會問題就更不相關了。”
振聾發聵!
白夜明震驚了,他第一次審視這個問題。
你知道誇克之間是怎麼作用的,你就知道原子核的所有性質了嗎?
你知道了一個分子中所有原子的性質,你就瞭解這個分子的性質了嗎?
你知道所有分子的化學結構,你就能夠理解由他們組成的細胞的生命本質是什麼了嗎?
你瞭解了一個細胞是怎麼工作的,你能夠由此理解人體究竟是怎麼運轉的?靈魂又是怎麼出現的呢?
當你完全知道了一個個體之後,由個體組成的社會的性質,真的是那麼顯而易見的嗎?
科學是分為很多層麵的,當一個層麵的問題由個體問題不斷積累成多體問題之後,就會產生質變,而變成下一個層麵的科學問題。
每一個層麵的科學問題:誇克,原子,分子,細胞。人體,社會。它們都有著屬於自己的基本定理,基本屬性以及各自的複雜度。
冇有任何一個層麵的科學是要比另外一個層麵不重要,比另外一個層麵不基礎的。
白夜明很慶幸,他在自己中二的年紀,做過中二的夢。但是他同樣在自己中二的年紀,撥開過這層夢,見到了夢背後的些許真實。
從那以後,還原論再也冇有困擾過他。
他也很少會在那麼極端地去窮就一個問題,至這個問題已經變得毫無意義的觀測層麵。
隻不過剛剛的一愣神,讓他想了太多,一時間他彷彿又回到了過去,回到了自己在書中,在文章中,與半個世紀之前的偉人們神交的場麵。
“夜明!該我們上了,之後第二個回來的狩獵小隊,需要我們去輪替!”因為附近到處都是龍吼和爆炸聲,背景聲十分炸裂,佳玉隻得衝他吼道。
“好的。”白夜明收回了飄散的思緒,將注意力重新歸攏到戰場上。
題外話:
《 is different》的作者菲利普·沃倫·安德森去世了。很難說心裡的感受。
我不怎麼瞭解這個人,我也不做凝聚態。就像是他文章中說的那樣,我在的學科,就是那種可以把其他人都蔑稱為:“他們做的是化學”的物理學方向。
但是這篇文章,這個人對還原論的解釋。確確實實曾經打動了我,幫助了我。
我隻能說,老先生一路走好。
注1:
原文: is different, science4 augt 1972: vol 177 no 4047 393-396, doi: 101126science1774047393
翻譯:郝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