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傑來老夫子家的時候，老夫子正在書房裏練字，知道老夫子每天都有練字的習慣，所以張傑便安靜的站在一旁，靜靜的看着老夫子寫字。

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心志，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又是這句話，三年前張傑用這句話教訓了趙霜，三年後的今天，老夫子用同樣的話在開導自己！

趙霜聽進去了自己的話，所以三年的時候，從一個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一直成長爲現在大棚試驗的掌舵人，她家給她弄了五十畝良田，專門用來讓她做大棚試驗，三年時間，雖說成果仍然並不理想，可看得出來，女孩子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態度去的。

所以，張傑從來都不懷疑，大棚蔬菜一定能夠成功問世。

等小丫頭變成大姑娘的那一天，天降大任這句話，便可以真正用在趙霜這個女孩子身上了。

自己那？

張傑就這般靜靜的看着老夫子一筆一劃的書寫着錦繡文章，這一次，將整個心神全部投入到了文章中，天降大任，天降大任，本來不過一句大話，空話，可在老夫子的筆墨上，張傑似乎真正感受到了某種魅力。

“爲情？”

手腕飛舞的老夫子並不停筆，只是輕飄飄的說了這麼一句。

爲情？真的爲情嗎？自己真的對趙萍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動情了？不至於，雖然兩人三年前便算是認識了，可真正算起來，兩人說過的話除了那天村頭的深談，其他的加起來也沒有幾句。

明明在自己心裏頭不過是一個小丫頭罷了，何來動情之說？至多，只能算是同情吧！

可，那柳樹下，小溪邊，兩個小手印在一起的約定，又算什麼？

正沉吟時，卻聽老頭子感嘆道：“不是動情的時候啊！”

寫完最後一個字，將毛筆放在書案，然後輕輕吹了吹筆墨，隨後指了指天降大任幾個字，老夫子嘆息道：

“明明是要扛起責任的人，怎麼這麼小就被兒女情長困住了手腳，心性早熟，這本是你的優點，可以讓你比同齡孩子看的更深，理解的更透，可心性過於早熟，卻也成了你的缺點，過早陷入兒女情長的糾結中，卻是破了你的稚子純情。”

見少年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搖搖頭的老夫子輕嘆道：

“你也不要急着否認，我的衆多學子中，你是老夫最看好的一個，所以，對於你，老夫也是關注最多的一個，趙萍那丫頭，原本老夫還以爲只會是你小子生命中的一個路人，你心性豁達，心思在府衙，在京城，在更遠的地方，可想不到，最終，你還是掉在了一個情字上，不要否認，這個人或許不是趙萍，或許是其他女孩子，老夫一輩子在世俗沉浮幾十年，一個土都埋到脖子的人，這一點又怎會看走眼。”

老夫子說着，張傑便在一旁認真的聽着，一個大智慧的老人，願意用他獨到的眼光爲你一個小輩費心費力的操勞，教導，這時候就要虛心的聽着，可不敢像那些操蛋孩子一般覺得長輩的話都是嘮叨。

“在裏，老夫就教你一個乖，這也是老夫大半輩子才悟出的道理，你且聽着。”

門口的老太太在外面轉悠了好幾次，似乎不是很安心的樣子，可見書房裏一老一少難得聊得投緣，說的動情，便不好去打擾，便在一旁略顯心急的轉悠。

“你所處的這個環境並不好，這裏你入眼看到的，都是些十三四歲便結婚成家，十四五歲便抱娃四處溜達的景象，所以，在你和心中，便認爲這是常態，實事不然，你要知道，在府衙，在京城，讀書人不學有所成，不功成名就，決然不會談婚說嫁，因爲那會分走讀書人的精力！”

老夫子自然看到了門外的老太太，只是臉色微微泛白的老夫子輕輕對着老太太搖頭，稍稍喘了幾口氣，等把氣理順了，這才繼續道：

“你要參加明年的秋試，這本是好事，成於不成，權當一個經驗，一個教訓，可你要是把考舉當成一個必然，費勁心裏的一定要自己明年考中，那是蠢材纔會做的事情，老夫一直以爲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考舉，不抱着平常心，那老夫只能說，那明年原本還能給你帶來一些經驗的考舉你將會一無所獲。平常心，可不是說毫無希望，也不是讓你覺得抱着明年肯定不中的心思，而是一個心態，一個態度，什麼是平常心，你自己都懂，只是你懂，卻裝作不懂，這便是蠢！”

老夫子最後一句說的嚴肅，張傑額頭依然隱隱見汗，低頭認錯，腰彎的愈發恭敬。

“老夫在告訴你一個真理，那就是，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的話，不要因爲任何人的話輕易改變自己的決定，相信你自己的判決，相信你自己的心思。只要你把握住自己的本心，那你就可以把老夫的話當做放屁，當做胡說八道，一切的重點，僅在於你，僅在於這裏。”

等老夫子滿臉嚴肅的指了指自己的心臟時，張傑便深深彎腰行禮，同時嘴裏沉聲道：“學生張傑！受教了！”

不敢在耽擱下去了，老夫子臉色不好，蒼白中帶着許些病態的潮紅，很明顯，他是強撐着在開導自己，也是，和自己爺爺差不多大小的老人，自己家老頭子每日都是病痛纏身，而每天還要爲一羣學子操心操勞的老夫子，又怎麼可能避免病痛的折磨。

張傑退出書房的時候，老太太便端着藥進去了，顯然，剛剛老太太是在等着給老夫子送藥。

沒有急着回去，張傑就在院子裏稍稍站了一會，等老太太端着空碗出來，張傑便連忙迎了上去，輕聲問道：“先生身體有恙？”

“老毛病了，大夫說需要靜養，可你也知道，你家夫子就是一個勞累的命，這不，今天又是學堂裏開課的日子，早上起牀備課的時候，還咳出了血，不讓他去，倔的跟倔驢一樣，非說什麼學堂裏第一天開課，怎麼也要爲人師表，唉……”

滿臉無奈的老太太輕輕嘆息一聲，整個人似乎都顯得很是操勞的樣子。

“今日就讓先生在家靜養，學堂裏有我，先生身體有恙，我這個做學子的，怎麼也要爲先生分擔一二，學生肚子裏還有些墨水，爲先生爭取兩天靜養的時間還是能做到的！”

看了看頭頂的太陽，時間已經不早了，老夫子如果不是身體不適，恐怕早該去學堂了，匆匆和老太太拜別，張傑便急急的朝學堂走去。

“是個有擔當的好孩子！”

老太太看着少年郎沉穩的模樣，臉上便多少帶着許些欣慰，再次看了一眼已經走遠的少年郎，這邊朝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