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三嬸子的事情那麼一鬧，本來心裏頭就多少有些不痛快，在加上王氏那殷切的眼神，稀裏糊塗的就答應去學堂蒙學了，不過等清醒過來，張傑卻犯了難。

學堂進學是那麼容易的？童生是那麼好考的？秀才是那麼容易當上的？自家三叔做了十幾年的酸秀才，考了四次都沒有考上舉人，就自己這半吊子想指望進學科考這條路走上人生巔峯，別的不說，就光是背那些個四書五經的就能把人頭痛死。

八股文？那是啥東西？能吃嗎？

略顯垂頭喪氣的來到小溪邊，將小腳丫子泡在溪水裏，等洗乾淨腳，看着有着一層厚厚繭子的腳底板，隨後微微有些發怔的張傑好像想起來了。

記得剛來到這裏的時候，吃的喝的先不說，就是適應不了光着腳丫子走路，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樣子，生怕沒有注意，一腳踩到石子上，或者尖銳的樹枝上，可說來也怪，剛來那幾天，越是注意腳底下，越是容易踩到什麼，那幾天腳底下總是被扎的青一塊紅一塊，後來看到別的孩子同樣是光着腳，卻渾然不在意的樣子，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在管地上是不是有小石子了，大着膽子走，可越是這樣，反而再也沒有感到腳上被扎。

直到現在，甚至已經完全習慣了光着腳丫走路，要是哪天真的要穿鞋，張傑還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習慣。

“什麼習慣不習慣的，說什麼不習慣，那還是沒有逼到盡，等真的被逼到沒有退路的時候，什麼事情習慣不了？剛來的時候麪餅子不是不想吃？可餓了三天，到後來不還是吃的比誰都香？沒有什麼娛樂活動，不也沒有被憋死？後來不是照樣跟一羣小孩子摔泥屋子摔的起勁？說什麼習慣不習慣的，那是矯情，有本事的人才有資格說不習慣，沒有本事的，什麼都能習慣，讀書怎麼了？不就是科考嗎，張浩那樣的熊孩子趕明個都能蒙學，都能科考，我怎麼就不能？三叔那樣五穀不識的都能混個秀才噹噹，我怎麼就不能考個舉人老爺威風威風？”

等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大通，這纔有了些底氣的張傑將兩隻腳都放進溪水裏，然後身子往身後的草地上一趟，一邊在水裏撲楞着腳丫子，伸手就拽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了嘴裏。

“就是，讀書人有什麼了不起的，就跟我們村的何老五一樣，明明不過一個童生，連個秀才都算不上，可平時在村子裏走路鼻孔都是朝天的，誰家要是得罪他，都能在人家門口罵半個月，一點讀書人的自覺都沒有，還說什麼和縣城大老爺都有交情，他要是真的認識大老爺，還至於在村子裏連吃飯都得蹭親戚家的？”

原本眯着眼的張傑泡腳正舒服的時候，卻突然看到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着一個俏生生的小女孩，十一二歲的樣子，看起來應該比小姑張霞要大些，可也不會大多少，一張瓜子臉，濃眉大眼的，身後還揹着一個小竹筐。

被這女孩子的聲音嚇了一跳的張傑立馬就坐了起來，扭臉打量着這個漂亮的跟洋娃娃一樣的小女孩，張傑奇怪的問道：“你在跟我說話？”

將身後揹着的小竹筐放在地下，然後拍了拍身上，兩步走到小溪旁，先是用溪水洗了洗臉，隨後學着張傑的樣子將光着的腳丫子放在冰涼的溪水裏，臉上漏出了滿足神色的女孩子幽幽道：“誰和你說話了，我在和鬼說話。”

撇了撇嘴，立馬又重新躺了下來的張傑翻着白眼嘀咕了一句：“老子分明是齊天大勝。”

“小小年齡就喊自己老子，那你爹是不是叫老子的老子？那你爺爺怎麼稱呼？”反身從竹筐裏拿過一個小手絹，在溪水裏洗了洗，看着一旁的小男孩居然沒有反駁，本想像他一樣躺下了，可總覺得這樣又有些不妥，最後實在忍不住誘惑的女孩子微微撇了撇嘴，嘀咕了一聲‘不過是個小屁孩’，便懶懶的就躺了下來。

“你剛剛說什麼齊天大聖？那是什麼，妖魔鬼怪嗎？”將涼涼的手絹往臉上一蓋，走了半天路全身發酸的女孩子頓時就覺得活了過來，想着像這躺一會的確挺舒服的女孩子隨口就問了一句，本來沒有指望小孩子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可不想那本來以爲只是小屁孩的男孩子居然滔滔不絕的講了起來。

“話說在那東土大唐，有一傲來國，在那傲來國土，有一石猴，此猴乃天地靈力所孕化，生來便通靈性，奔爬蹦跳樣樣精通……一日頑猴在花果山見老猴子因年邁而死去，便心升拜師學藝的念頭……待頑猴習得七十二番變化，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便回到花果山，自稱齊天大聖，誰知此番稱號竟然惹動上天玉皇大帝的注意，震怒之下的玉皇大帝派遣十萬天兵天將下界捉拿大聖……。”

張傑的故事講得有些磕巴，畢竟是小時候看的電視劇了，原著根本就沒有看過，這時候很多情節完全靠腦補，所以西遊記這樣的名著在張傑嘴裏頭很多精彩的地方根本就沒有表達出來，不過這就夠了，即便只是這種半吊子的水準，一旁的小女孩也是聽得津津有味，特別是當張傑發揮想象，把二郎神和孫猴子的千變萬化的鬥志鬥法講了一遍的時候，本來同樣都是睡着的女孩子一個機靈就爬了起來，然後瞪大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滿臉興奮的看着張傑。

張傑從她那漲紅的表情就能看出來，這丫頭肯定在幻想自己變成齊天大聖和二郎神來一番驚天動地的大戰。

“等那如來佛祖手掌一翻，縱有千萬番變化的大聖也被壓在了五指山下。這一壓，就是整整五百年。”

“那如來佛祖耍賴，他肯定用了卑鄙的手法，不然齊天大聖一個跟頭就是十萬八千里，隨便翻兩個跟頭就翻天那邊去了，怎麼可能被壓在五指山下？不行，你重新讓大聖和如來佛祖打一場，就不信大聖打不過那老和尚。”漲紅了臉的女孩子突然抓起張傑的胳膊，然後拼命的搖了起來，就好像張傑要是不讓孫猴子和如來佛祖在重新打一場，就能把張傑的胳膊搖掉一樣。

“哎哎哎，輕點輕點，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理，那如來佛祖法力通天，孫猴子就是在打十場也打不過啊，這故事纔剛開始，後面你就知道如來佛祖到底多厲害了。告訴你哦，如來他老人家最後一個屁就把孫猴子崩死了。”連忙將自己的胳膊從對方手裏面抽出來，等看到嫩嫩的手臂上被掐的留下了幾個手印子後，疼的齜牙咧嘴的張傑狠狠的朝着對方瞪了一眼。

“竟騙人，你之前還說你是齊天大聖的，齊天大聖要是真的被如來佛祖一個，一個那啥崩死了，你還願意當齊天大聖？哼，快說，後面怎麼了？齊天大聖有沒有和如來佛祖在打一場？”完全無視張傑幽怨的眼神，翻着白眼的小女孩突然溫柔的說道：

“等等哦，我這裏有好吃的，我給你拿好吃的吃，你繼續給我講。”

反身拽過身後的小竹筐，然後從裏面拿出了一個窩窩頭，一下掰了兩半，本來打算一人一半的女孩子突然噘了噘嘴，然後將兩半窩窩頭都遞給了張傑，脆生道：“吶，都給你，快給我講後面的。”

擡頭看了看天色，原本毒辣的太陽已經到了半山腰，泡了一個下午的腳都已經起皺皮了，站起身在小溪裏洗把臉，擺了擺手的張傑一邊朝村子裏走，一邊頭也不回的說道：“你不是說我是鬼嗎，怎麼還給鬼東西吃，也不怕助紂爲虐。”

等看着小破孩頭也不回的走掉了，手裏拿着兩半窩窩頭的女孩子大聲道：“喂，你怎麼這麼小氣，男子漢大丈夫你不知道嗎？”

原本還打算和對方理論理論，可眼看對方的身影就要消失，心裏頭被故事勾引的有些心神不寧的女孩子立刻大聲喊道：“我叫菱悅，隔壁小屋村的，明天我還來這裏等你，給你帶好吃的哦，真的帶好吃的，不是窩窩頭。”

最後嗓子都喊啞的女孩子眼睜睜的看着小破孩消失在視線盡頭，氣的直跺腳的女孩將手裏的窩窩頭往竹籃裏一扔，嘴裏嘟囔道：“就不信那如來佛祖真的能一個屁把齊天大聖崩死，他要是真讓如來佛祖把大聖崩死了，看我不打死他。不，我也用屁崩死他。”

原本還滿臉憤憤的女孩子突然捂着嘴，脆脆的笑了起來，看來她自己都被自己逗樂了。

“齊天大聖孫悟空，以前怎麼沒有聽說書的先生說過這個故事？這故事比說書先生講得鐵大俠智取大魔王有趣多了啊。奇怪，難道去小屁孩村子裏的說書先生和來我們村子裏的說書先生不是同一個人？”撓了撓頭，將手帕再次洗了洗，瞅了一眼小男孩消失的方向，揹着小竹筐的女孩子就朝着另外一個村子走去。

“是張家村的小孩，就這麼大點地方，不信還能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