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流產後，阮婉出了醫院，就每晚習慣性的脫光了衣服躺在牀上，習慣性的神經質一般摩挲着自己下腹這道凸起的疤痕。

自己的肚子裏面空蕩蕩的，裏面缺少了作爲一個女人獨有的器官，失去了女人最偉大的功能，阮婉不知道自己現在還算不算是一個女人。

失去了子宮之後，阮婉能夠明顯的感覺到，隨着冰冷的手術刀離開自己的身體的，不只是孩子和一個子宮，就連自己的青春似乎也隨着這道疤痕在一點一滴的流逝。

皮膚變得乾啞粗糙，胸部似乎也下垂了一些，每天起牀對着鏡子，阮婉都覺得鏡子中映射出來的這張臉，每天都比昨天更加滄桑了一些。曾經嬌豔盛開的一朵花，失去了根莖，隨着時間凋謝枯萎成了一樹枯黃。

憑什麼我要受這種苦，而時染那個賤人卻得到了所有人的接納？

自己那麼深愛着季鬱白，就像是一株跌落在塵泥中的花朵一般，卑微的把一顆心雙手奉上交給季鬱白，可是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就狠狠的把這顆心踩在腳下。

踩碎了還不罷休，非要將這顆心一直碾壓，直到和泥土混爲一體才肯罷手。

還有現在躺在病牀上安睡的這位老爺子。阮婉圍着病牀繞了兩圈，一直緊緊盯着牀上的老爺子。

老爺子剛纔和時染說了半天話，身體虛弱的很，現在已經進入了深度睡眠中，完全沒有察覺到房間裏進來了一個人。

阮婉看着一邊呼吸機上起伏的線條，心中暗想，這算不算是報應？現在阮婉身上左右苦難的源頭，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爲老爺子的一意孤行？

滿滿的恨意把阮婉的整顆心徹底包圍，阮婉看向老爺子的眼神漸漸變得陰冷。

現在的季老爺子就像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一樣，完全沒有一點自保的能力，阮婉冰涼的手拂過點滴的藥瓶，看着點滴管中一滴一滴的藥水，玩味似的撥弄起了點滴管上的流速控制，看着點滴管中的水滴一會兒快速，一會兒慢速。

要不是老爺子下了藥，我何必要受現在這樣的苦楚。阮婉捏着點滴管的手指慢慢的收緊了。

這藥水瓶真涼，可是和那天在自己身體裏穿梭的手術鉗相比，那種冰涼纔是沁入骨髓，那種寒涼的觸感，是阮婉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溫度。

季鬱白爲什麼心這麼狠，自己明明已經懷有身孕了，季鬱白卻還是可以把自己撇在一邊完全不理。阮婉覺得自己有萬般委屈，都是因爲老爺子主導的那一夜錯誤。

如果沒有那一夜，她阮婉就不會和季鬱白有一夜瘋狂。

如果沒有那一夜，她阮婉就不會懷上季鬱白的孩子。

如果沒有那一夜，她阮婉現在想再愛誰都可以，她可以有自己的家庭，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可以被另一個人放在手心裏呵護。

可是現在說什麼都已經來不及了，她已經什麼都失去了，失無可失，莫過於此。

阮婉不甘心，爲什麼時染可以這麼幸運，她什麼都有，有季鬱白的愛，有老爺子的接納和懺悔，以後還會和季鬱白有一個聰明可愛的孩子。而這一切，全部都是建立在阮婉的痛苦之上。

迷茫不解的眼神逐漸變得冰冷殘酷，阮婉的手屢着點滴管慢慢滑落到了老爺子賣着枕頭的手背上，用手指輕輕的撥弄了一下。

似乎是察覺到了一絲不適，睡夢中的老爺子翻了個身，埋針的手掌順勢搭在了身側。

阮婉像是毒蛇一般陰冷的手臂輕輕的擡起，手心附在了老爺子的手背上。

若是現在拔掉了這根管子，眼前這個垂垂老矣的虛弱老人很快就會失去生命的跡象。手指在針管和皮膚交接的地方來回輕觸着，阮婉的內心像是經歷了一場世紀大戰。

此時的時染，和時炳懷說了一遍剛剛和老爺子的對話，重重嘆了一口氣。

“既然老爺子身體不好，你就暫時留在那邊吧，家裏的事兒不不用擔心，多陪陪老人家纔是正事兒。”時炳懷心裏也壓的沉甸甸的。

“知道了爸爸，你也要多注意身體。”也許是被老爺子今天的狀態所感觸，時染只希望自己所有愛的人都能夠身體健康，再不願經歷一番這樣的糾結和傷感。

輕觸的力道漸漸加重，阮婉眸子中的光芒從渙散又重新凝聚成兩譚深不見底的黑洞。兩根手指輕巧的捏住了枕頭的塑料邊，緩緩的把枕頭從老爺子的手背處抽了出來。

“欠我的東西，既然你們誰都不打算還，那就只能我自己來取了。”

阮婉拉了把椅子自然的坐到了老爺子的病牀邊，順手把針頭扔到了一邊。

病房裏安靜的只聽見點滴落在地上的滴答聲。滴答滴答的敲擊着阮婉的心。

“現在時染所有的一切，本來都應該是我的。”阮婉雙手撐在牀邊，俯身居高臨下的看着老爺子。

像是在睡夢中感覺到了不適，老爺子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右手的手指不自覺的擡了幾下。阮婉注意到這個細節，玩味似的撥弄了一下老爺子的手指，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玩具一般。

深度睡眠的老爺子，恍惚中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臉色從灰白憋成了豬肝色。阮婉雙手環胸，好整以暇的欣賞着老爺子痛苦糾結的模樣。

胸口起伏的程度越來越厲害，老爺子張大了嘴，大口大口的吸氣，猛的睜開了眼睛，第一時間入眼的就是阮婉單手拖着下巴，正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

“你怎麼來了。”老爺子艱難的坐起身，覺得胸腔的憋悶感越來越重。

“你當然不想我來。”阮婉冷冷的斜睨着了一下已經在地板上積攢了一小灘水漬的點滴針頭，一步步走近了老爺子跟前，“我要是不來，怎麼能看到你和孫媳婦其樂融融的溫情對話呢。”

想到阮婉現在的狀態，老爺子自知對阮婉有所虧欠，無奈的嘆了口氣，“阮婉，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鬱白的心都在時染身上，你也早點放下吧。”